江淮送她的那间铺子被更名为“春雪”。
毕竟是京都兴旺了数十年的铺子,里面的伙计绣娘个个儿是有眼力见儿的。
打听到新来的掌柜虽是个年轻女子,却似乎与门第高悬的安平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粘连,倒也个个儿都很听使唤,林若雪给他们时不时布置些简单的绣活儿也算得心应手。
这些日子林若雪除了白日里照样去学堂念书,便是急着赶回家和薛氏一同赶制那副作为皇后寿礼的百鸟朝凤图。
而江淮也知道她有任务在身,除了在学堂碰见了照常打个照面儿外,倒也没再过多缠着她。
母亲薛氏眼睛虽花了,一身的精湛绣艺却还在。
在薛氏的指点下,又有春雪的几个绣娘帮忙,经过十几个日夜的灯下挑针,作为皇后寿礼的“百鸟朝凤图”便加更加点地赶制出来了。
虽然从小就在薛氏那里见过无数精绝华美的绣作,但这副绣图被拿到室外铺展开时,还是一下子惊晃了几个人的眼。
数百只颜色各异的朱雀鸟兽在淡蓝色的长长丝卷上振翅欲飞。
而这些鸟雀的正中,是一只用明皇金丝织成的祥瑞金凤,每片羽毛都不多不少九九八十一次针角,细细缝成了百鸟之中的展翅金凤,眸上又以一颗朱红的牡丹石点缀。
各在一旁举着卷轴的林若风和小芸只一眼,便被这漫卷的艳光惊得合不拢嘴。
愣愣盯看着的小厮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时将巴掌拍得啪啪响。
“夫人和姑娘这惊天的手艺,别说皇后娘娘,就是圣上亲自见了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林若雪也直望了好久,看向那小厮嗔笑一声“多嘴!”。
薛氏也浅浅笑着,指挥小芸将绣图收起,转而牵住林若雪的手柔声吩咐,“雪儿,宫中不比侯府,人多眼杂。”
她轻拍拍女儿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你初次进宫,切要谨言慎行。一定要时刻跟紧了小侯爷,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个照应。”
林若雪定定地点了点头,展出一个乖巧地笑颜来:“娘亲您就放心吧,侯爷侯夫人和皇后娘娘关系密切,定不会有人为难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林若雪将绣图仔细收好,便只等三日后的寿宴上带进宫去。
***
驶向宫门的马车走得晃晃悠悠,赶车的徐伯心疼车上的小姑娘起了个大早,特意卡着点让马儿在车前小步跑着,能准时到达,却也好让车上的人能趁机小憩上一会儿。
但车内的林若雪却如何能睡得着。
皇后诞辰便在今日,为了进宫特意赶了个大早,日头还没全亮,天色尚是微蒙,那副百鸟朝凤图被她小心翼翼地用双臂圈在怀中,她又紧了紧了卷轴,唯恐磕了碰了。
昨日便有侯府的下人来通传,说小侯爷惯了晨间习武,起得早,便不与她同去,只在宫门口会合。
林若雪出行前特意换了身素雅不招摇的纱衣,但此刻想着要孤身进宫,只觉心跳得愈发快。
好紧张。
别问。
问就是紧张。
她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车外是各色或华丽或肃穆的马车与她同向行驶,不用想便知是今日同去赴宴的高门座驾。
帘外头是登登不绝的马蹄响和车夫的哧声,林若雪松开一直紧抿着的下唇,深吸一口气盖住怦然的心擂,车内唯有她衣料擦动的轻响。
马车却在离宫门大约数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怎么回事?
林若雪定定地在车内坐了一会儿,却还不见徐伯转头说话,她依稀听见徐伯和车外的人交涉了一会儿,声音便止住了,马车却仍停在原地没动。
她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正要探出脑袋去问是什么人,却感觉到方才说话的那人绕过车身立在了她的车门前。
从车门外伸进了一只手。
林若雪:?
她顿了一下,又仔细地盯了一会儿。
车外的人居然也罕见地持着耐性。
终于,她通过那修长手指关节处的薄茧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
反应过来的林若雪心中一喜。
江淮!
她毫不思索便扶上了那只手站起,车外的人也贴心地为她将车帘掀开。
日出云暮,霎见天光。
看到那熟悉的玄衣少年扶着她站在朝霞的风里,林若雪方才一直牵着的紧张思绪便一同消融了,化作了面上掩不住的欣喜。
她扶着他的手从车上跳下,忍不住便抬起面孔问他,“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数日不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雪肤上那双星月眉眼似含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诮意,正垂眸瞧着她,风扬起他额前碎发。
江小侯望着面前双眸亮晶晶地少女,唇角悄悄上扬,藏住心中的些许得意转过身。
“宫里人多,你这笨丫头胆子又小面又生。”
他边走边动作的然地接过林若雪手中的绣图。
“若是看我不在,偷偷哭鼻子了可如何是好。”
什么嘛…….
林若雪望着走在前面的俊俏少年,宽肩长腿,直颈蜂腰,明明就是在这里专程等她,嘴上却就是不饶人,非要揶揄她几句才舒服。
幼稚鬼…..
林若雪嘟着嘴在心中腹诽,几步小跑追上少年的步伐。
而少年感受到身后的少女追上前来,走在他身侧气喘微微。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
所有马车最多都只能停在宫门前五十米外,再高的门第也得下了车,乖乖排队,等着跟宫门守值的太监递上名帖入宫。
到了林若雪和江小侯这里,她才不禁在心里感叹。
江小侯这张脸,确实好用。
那太监本就是人精,见惯了高门大户进出,早就是见人下菜的习性。
见林若雪面生,端着一张老脸上下打量了好久,刚要开口,却又望见和她一同来人是皇后的亲侄儿江小侯,又立即挤出一副媚笑神态来。
连名帖看都没看,便弓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将两人放行。
林若雪踏进宫门和江淮并肩而行,边走边悄悄后怕,若是今日没有江淮和她同往,即使递上名帖,也难不免要被那势力眼色见风使舵的太监刁难几句。
想到此处,心中骤然一暖。
但这股暖意却随着她们离宴席处越走越近而化之无措和尴尬……
江小侯出入宫内外多年,同往的高门子弟们早就熟悉了他这张俊脸,只是基本没有敢上前搭话的。
有见他生得好,想上前来攀好讨熟的千金小姐,却也被他那副冷然模样劝退。
于是宫中赴宴多年,他向来是形单影只,从无女伴。
但如今不同。
并肩而行,林若雪很难忽略那些明里暗里粘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
公子千金们望着两人,各个怀着不敢明说的讶然,只能看着二人走过后转过身去交头接耳。
林若雪虽目视着前方,却觉着身上越来越烫。
看向她的那些四射而来的目光有试探,打量,评判还有隐约的羡慕。
她越发不自在,一边走着,离身旁那人的距离也就不经意越来越远。
身旁少年却将她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一直没说话,直到他们之间远出了一个他再也无法忍受的距离….
“靠过来,林若雪。”
林若雪一惊,仰头向他看去。
江小侯依旧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沉声而出的却是不容她违抗的命令。
林若雪神色一顿,那少年又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自己过来。”
“或者我亲自去拉你过来。”
这话就像有温度是的烫得她面上发热。
不是。
他为什么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如此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不,准确而言,应该算作是威胁。
纵使依然被四周那些打探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她终是不敢违抗少年不容置喙的命令,踱着步子慢慢向他靠过去。
还没靠至太近,却又猛得被人攥住细白的手腕,轻轻一带…
她整个人便几乎一个踉跄栽到他身上,鼻尖撞上他隔着衣料的胸腔,才堪堪稳住身子。
一阵少年衣料上特有的皂荚香味扑面而来,她的鼻尖险险和他脖颈上的肌肤擦肩而过。
她倏然一下睁圆了双眸,少年灼热的体感似乎还在她的鼻尖散着余温…
好了。
这下她的脸算是在大庭广众下熟了个透。
藏无可藏。
四周目睹这一场面的人悄然发出的讶然唏嘘和惊叹声,还是蚊蝇一样不可忽略地钻入她的耳膜。
林若雪红着一张小脸怒瞪着身前面色狡黠的少年。
江小侯却笑得颇有深意,上扬的剑眉还藏着一抹不动声色的自得。
“这下不用躲了。”
少年的薄唇凑到她耳畔,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音色低沉道。
“他们已经都瞧见了。”
说着便心情颇好地大步而去。
林若雪揉着手腕子,忍无可忍地瞪着前方扬长而去的始作俑者江小侯。
却不见背对着他远去的少年那张惊绝俊美的脸上,嘴角扬起的笑容愈甚。
江淮:本侯觉得你害羞一笑的样子,甚美(拍手)(大橘猫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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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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