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魏嫣2

魏嫣怀孕的那一年,丞相带回了余晖。说起崔丞相,魏嫣是极为赞赏的,她一生见过无数优秀之人,像他这般的,倒是少见。只是可惜,他的对手是魏嫣的父亲,父亲死后,就变成了那个魏家这一代的胜者。

真是可惜了。

魏嫣躺在靠椅上,怀孕之后,她就懒得动了,云暨随着那位丞相出征了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以来,云暨的两个儿子每日都会来找她的麻烦,今天也不例外。魏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情好点的时候就回两句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这个时候他俩就会安静一会。

今天她的心情就不太好了,天气有些热,听的烦了,她就装模作样的恶心一下。这俩比她年纪还大的倒霉孩子,虽说是不喜欢她,但是也不会欺负一个孕妇。只是她刚刚恶心完,就听到了云暨班师的消息。

她去城门口迎接云暨的时候,遥遥的看到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她呆愣在了原地,云冲以为她又不舒服了,便想过来扶着她,她随手挥开了,继续看着那张脸——那张在父亲书房之中无数次见过的脸。

“魏姬,”魏嫣淡淡念道。她知道不是她,魏姬死在了父亲逝去的那一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死在了二哥的手中。

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余晖了——他就同他的母亲一样,一眼望过去,便再也让人移不开眼了。

晚上,云暨为她按摩着有些酸痛的腿,魏嫣看着云暨鬓间的白发,问道,“那个人,是叫余晖吧。”

“怎么想着问他了?”云暨抬起头,一双眼睛温柔含笑,“是觉得他好看吗?”余晖确实是好看的,他这张像极了他母亲的面容,好看到了云暨一个素来不在意旁人容貌的君子,都觉得好看的地步。

魏嫣却只觉得,这般的相似,这般的好看,带给他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祸端——至少她那位皇帝兄长,不会喜欢。她出神的想了想,低头看着云暨眼角处的皱纹,“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魏嫣很久没有收到有关魏姬和余晖的消息了,她和亲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便是魏姬怀孕了,这个孩子的出生让父亲的身体更加的差劲,父亲对余晴和余晖的态度绝不相同,为此,所有人都一个荒诞但是合理的解释,“余晖还有一个弟弟吧,他人呢?”

听到这里,云暨的手顿了顿,眼眸里闪现了一抹沉痛,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这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他们两个都亲身品味过失去至亲的痛苦,以至于到了今日,那种痛苦依旧是附着在骨血上,随着心脏的跳动,痛苦着。

雍城外,是云暨和丞相第一次见到余晖,丞相第一次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整个人没有丝毫的挫败,反而是兴奋的不行。他一身的谋略无人传承,正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余晖。

丞相想做的事情,大多都是能做到的,可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在黑夜来临之前,迎着落日,余晖便来了。

攻入雍城之后,余晖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一片废墟,他走了进去,一个人翻找了许久,找到了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余晖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融化的金子变了形状,蜿蜒在已经烧得焦黑的手指上,而另一个,很明显是个孩子。

云暨娓娓道来,魏嫣想想,就能体会到余晖的痛苦。

就寝的时候,云暨闭着眼睛躺在了她的身边,他总是让魏嫣睡在里侧,魏嫣抬头看着床幔,冷不丁的问道,“你们知道,余晖可能是我父亲的孩子吗。”

云暨睁开眼睛,“知道。”他都知道的事情,崔丞相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夫人,”云暨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看着魏嫣,哪怕在黑夜中依旧璀璨夺目,“夫人,魏桓是魏桓,您是您,他是他啊。”魏嫣低笑,却不受控制般看向了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在云暨看不到的地方,无限的愁绪蔓延开来。

云暨是这么觉得的,丞相也是。但是旁人却不见得这么想。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远在北方的那位君主,那个曾经疼她宠她的兄长。他或许不在乎魏嫣,但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余晖。魏嫣知道他的执念所在,他们毕竟血脉相连,毕竟这执念也曾经是她的执念。

后来丞相死了,魏跃也死了。可是那股不祥的预感却一直未曾消减半分,直到那一日,远在西海的余晖给她写了一封信,还附带着一封何鸯写给他的,情真意切的信件。

那是何鸯最近寄给余晖的最后一封信,魏嫣看着那信件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荒诞却真实的感觉拨开了她内心的迷雾。她很熟悉其中的一个字迹,那是魏跃的字迹。她告诉了云暨,也告诉了他她的猜想,余晖得以从西海回来——让他到西海,本就是魏嫣为了保全他的权宜之计。

余晖回来的那一晚,何鸯,或者说魏跃就来了。鏖战了一夜,做了许多埋伏,还是被何鸯给逃了。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魏嫣无关,她让云暨撤去了她周边的兵力,可是哪怕是如此,他都没来见她哪怕一眼。

第二日,余晖来的时候,云瑛正哭唧唧的坐在桌子前习着字,魏嫣坐在旁边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云瑛看到余晖就开心的不行,从椅子上蹦跶到了余晖的怀里,林肆安静的站在余晖的身后,向魏嫣行了一礼,“长安公主。”

魏嫣笑着看着,“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她恨透了这个公主的封号,与随之而来的一切,“叫我云夫人就好了。”云暨的夫人,这个称呼她倒是并不讨厌。

余晖放下云瑛,让守在门口的护卫带着她出去玩一会,林肆不肯走,魏嫣也不打算赶走他,魏家那些破事,早就是人尽皆知了。

看着眼前的茶水,余晖有些失神,魏嫣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她很少见余晖这般的失态,“我已经,快十年没见过他了。”魏嫣以为他说的是魏跃,半晌才反应过来,并不是。

“我这十年想了很多与他再见的样子,”余晖的手指不住的敲击着茶杯,他的举止从来都是无比的优雅,鲜少有这般不顾礼节的时候,“但是我从未想过他会变成这副模样,我最深最恐惧的梦境也不过如此。”

余晖侧头看着正在窗外玩耍的云瑛,院子里种了一棵树,正到了结果的时候,她在之前就一直嘟囔着要给舅舅摘第一个果子吃,连云暨和魏嫣都没这个待遇。

云瑛敏捷的爬上树,摘了满怀的果子,余晖看着她的时候,眸光也是无限的温柔,只是他的温柔中隐含着难以磨灭的痛苦——余晴死的时候,也正是云瑛现在这个年纪。

“无论是何鸯,还是魏跃,都是属下的麻烦,”余晖回过头来看着她,有些事情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魏家从未出过庸才,“属下会想办法解决掉的。”

魏嫣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是她还是魏跃,崔丞相也好,云暨也罢,没有人怀疑过余晖不是魏家的血脉,他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宣判了死刑一般,打上了魏家的烙印。

大桓容不下他们,崔丞相死后的大昭,也已经快要容不下他们了。哪怕是现在的余晖手上没有多少的兵力,人才日渐匮乏的大昭依旧是害怕的,他们排挤打压,却不敢将他真正的逼上绝路。

他们怕他,就好像他们这些流着魏桓血液的人,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情。

“余晖,”余晖离开的时候,她到底是没忍住叫住了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对视了片刻,看着他的目光,魏嫣突然感觉释然了,她轻笑着,“去吧,姐姐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她还记得,那次出征前,魏绵——她最小的弟弟抱着她,对她说等着她回来。那一次,她回来了,但是阿绵没了。

魏嫣想了想,那一次这么说真的不吉利。她看着昏迷不醒的余晖,哪怕在睡梦中,依旧能看出他的痛苦。云瑛哭了很久,现在正趴在魏嫣的膝头睡着——她为自己重伤不醒的舅舅哭,为自己刚刚死去的父亲哭。

魏嫣抚摸着云瑛的头发,垂眸看着余晖——他那双眼睛最像魏姬,闭上眼睛的时候,丝丝缕缕的熟悉感再次传来,他还有些像另一个人,像谁呢……

她想了许久,应该是像大哥的,而大哥,是最像父亲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哥了,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她比云瑛现在的年纪还要小,只依稀记得,他是最最优秀的哥哥。

大哥还在的时候,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她有时候会想,要是大哥还没死,那魏跃和四哥应该不会争斗,三哥和阿绵也就不会死。

今日是云暨的头七,相传这一日,思念亲人的鬼魂会回来。她低下头,在云瑛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满目柔情的看着这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魏嫣抱着云瑛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放到了床上。

她点燃了油灯,拿出了早就准备的纸笔,写了一封信,然后服下了毒药,在剧痛中踉踉跄跄的走向了云暨的灵柩。云暨的两个儿子正在灵前守灵,看着她闯入满脸的不悦。

这几日,她从未出现在这里。

因为痛楚,她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满眼只有居中的灵柩,灵柩里躺着他的夫君。魏嫣靠着灵柩缓缓地坐下,她靠近,脸上感受到了木质的冰凉。灵堂的人看到了她嘴角流出的血液,顿时变得吵嚷,她浑然不觉,只是抚摸着灵柩,喃喃自语,“夫君,我来殉你了。”

余光中看到了云暨那两个儿子的震惊和焦急,她轻笑着闭上了眼睛。

她爱云暨,这是必然,但是她却不是为了他去死。

她太清楚了,她活着,云瑛就永远是她的女儿、是父亲的外孙,只有她死了,她才会是云暨的女儿。

她不介意旁人怎么看她,无外乎一个昔日骄傲的公主最终还是成了云暨的附庸,她不在乎,她是魏嫣,她的尊贵、她的骄傲都在她的心底,不在旁人的言语间。

她留了一封信,信里的自己非常的善解人意——她知道云暨是一定要和他的发妻葬在一起的,毕竟无论如何,她都只是续弦而已,他那两个儿子是不会让她脏了母亲安寝的地方的。

所以她说,她愿意葬到大桓的皇陵,用自己的尸骨换一段两方休养生息的时间。她在信里说,她不介意和魏跃那个毁了她一切的人葬在一起,她说谎了,她很介意,事实上,恶心的要命。

但是她想和三哥葬在一起,和阿绵葬在一起,还想再见一眼那个早就在记忆中淡忘了的大哥。

她闭上了眼睛,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喧嚣了——三哥,阿绵,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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