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琰回来后,魏桓非常积极的筹备着同她的婚礼,但是她发现,很多东西都变了,在魏桓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幼子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个被呼延无灼摔死的孩子时,她就该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匈奴、在呼延无灼身边的那些年改变了她很多,她变得害怕黑暗,夜里必须点着烛火才能安然入睡,她不喜欢侍女伺候,因为会让她想起那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女孩,她在夜间会做着自己都看不清的梦,然后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每次她惊醒,睡在旁边的魏桓就会抱着她,安抚着她,直到黎明。
然后他们就有了第一次争吵,倒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是魏桓对皇帝的态度。
当年到魏家,改魏姓的时候,魏桓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少年,但是现在的他权侵朝野,荡平了几乎所有的割据势力,皇权在他面前,都宛若蝼蚁。
“你即为大昭的臣子,又怎么这般行事?”魏琰觉得眼前的魏桓变得陌生了,忠君爱国是她父亲教给他们的道理,她不明白为什么魏桓要这么做,“质天子,胁公卿。逼迫陛下将那些不服从你的人下狱,那些人同你一样都是大昭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他们的生死不该由你决定!”
以前魏琰生气,魏桓总是会退让,但是现在,他没有,也不会。
先帝的弟弟一直在南方,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花了许多的时间统一了南方,在后来魏跃登基后,南方重新举起了大昭的旗帜。
而魏桓这一次控制陛下,下了征讨的命令,顺便处理掉了朝堂上最后一批反对他的势力。
魏琰知道阻止不了他了,她看着魏桓,“师兄,我是魏姬,这个封号是先帝给我的,我是大昭的臣子,魏家世代也都忠于大昭,我绝不会嫁给一个乱臣贼子。”她甩开了魏桓想要触摸她的手,决然的离开了。
魏琰回到了以前的魏府,回到了自己以前的院子。她坐在了那棵桃树下,有些想喝酒,可是她剩下的唯一一个闺中密友也在生产时血崩而亡。
于是她叫来了余笙陪着,当晚她喝了许多的酒,余笙也没劝她,他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用二十几年前魏桓看她的眼神看着她。
半清醒半迷茫中,她看着那棵桃树,想起了当年魏桓为她摘花的样子。她对余笙说,“你去那棵树旁,”余笙听话乖乖过去了,魏琰摇晃着酒壶,似是不经意道,“你看看树后面有没有刻字。”
余笙从上到下细致得看了好几遍,最终摇了摇头。
“啊,没有了啊。”得到的意料之中的回答,她便不想继续看那棵树了,而是抬头看着月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是那棵树了……”
魏桓出征后,她曾在树上刻字祈福。
现在的树,不是那棵树了。
余笙回来站在她的旁边,他在这方面笨拙的很,只会陪在她身边,可对现在的魏琰来说,这就够了。
“余笙,”月光洒在整个院子里,魏琰看着余笙,恍惚间觉得回到了自己十五岁时的岁月,她的心一颤,便不受控制的问了出来,“你愿意娶我吗,余笙。”
说完她都觉得好笑,她是好看,哪怕现在年过四十依旧好看,但是她依旧在慢慢衰老,眼前的人仅仅只有二十几岁,他还年轻,谁知道再过几年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是眼前的人呆愣了一会,继而爆发的是毫不作伪的惊喜,他伸出手,又怕冒犯到她,一个熟知所有礼数的人现在在她面前局促而又不安。
这本只是魏琰冲动下的一句未经脑子的话,但是看着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油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或许同他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发生了很多魏琰并不喜欢的事情,这些事情甚至比在匈奴时更让人忍受。这让她实在不想继续呆在京城,她不想承认,但是她开始害怕魏桓,厌恶魏桓。
她想去南方,但是魏桓不许,她该庆幸现在的魏桓还尊重她,两人相互退让之下,她去了雍城。
到了雍城一段时间后,她开始变得不舒服,她以为是水土不服并没有在意,余笙却很紧张带她去见了郎中——她怀孕了。
余笙很开心,但是也很紧张,魏琰以为他紧张的是这个孩子会是魏桓的,虽然魏琰也并不确定这个问题。但是余笙担心的是她的身体,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怀孕生产,是非常危险的。可是她的身体更担不了流产的风险,这也会危及到生命。
在这个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魏桓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那是他的二儿子,魏跃。
坐在她的面前,魏桓看着魏琰的日渐臃肿的肚子,少见的局促,“他要跟你姓吗?”几乎算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魏琰的心一动,但是没有回答。
魏桓继续说道,他看着魏琰,目光专注,“你觉得魏昭这个名字怎么样?”
魏琰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眼睛让她恍惚。可是她也是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原本安静的站在魏桓身后的魏跃,他听到这个名字后,眸光复杂的看着她,而后死死的盯着魏琰的肚子。
魏桓似乎是误解了她的恍惚,他急忙解释,“这个名字并非僭越的,这是当年我迎陛下回京时要的赏赐。本就是打算用在……”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恩典,本就是打算用在他与魏琰的孩子身上的……只是这二十多年,没能用上罢了。
“我已经想好了他的名字了,”魏琰只是淡淡的拒绝了,她不住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笑着看着魏桓有些悲伤的面容,问道,“余晖,好听吗?”
魏桓的眸子闪过了几分沉痛,但还是笑着回应,“好听。”
余晖从小就很聪明,魏琰没见过这个年纪的魏桓,但是透过余晖,她大约也能猜出那时候的他的模样。
在刚搬进雍城的小院子里时,余笙很是细心的布置,在院子里也种下了一棵桃树,那棵桃树随着余晖慢慢的长大,到他四岁的时候,树上已经能结出果子了。
到了夏季,树上是一个又一个红红的桃子,有一日魏琰在树下乘凉,抬头就看见余晖往树上爬,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觉得树顶的果子最好吃,所以要为她去摘。
“母亲母亲,”树上的余晖奶声奶气的叫道,他向魏琰伸出手,笑容无比的灿烂,让她看自己手中的红彤彤的桃子,“我摘到桃子了。”
魏琰却呆愣在了原地,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原本是不确定的,这也是她拒绝让余晖姓魏的原因。
但是在这一刻,母亲的直觉让她知道了,余晖,确实是魏桓的儿子。
浓重的悲哀在这一瞬间席卷了她,她从喜欢上魏桓的时候,就想要有一个混着两人血脉的孩子,他会是两人两情相悦的结晶,但是不该是在她下定决心要同余笙生活的时候,不该是在那样的一个没有丝毫爱意、只是相互折磨的一个夜晚……
她逃避了,逃避了这样的事实,也逃避了余晖。
也是这样的心理驱使下,让她想要一个与过往的一切毫无关系的孩子,一个她与余笙的孩子。
那一日为她摘桃子之后,余晖想要靠近她,但是又不敢。而她一直未曾跨过内心的那一道坎。
过了一年,魏桓死了,魏跃跨过了那一道雷区,做了魏桓一生都没做过的事情。
魏琰怎么都没想到,魏跃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了她这里。
那时候魏琰刚刚生下余晴,她年纪很大了,身体就更加不好了,于是余笙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
一个中午,她从熟睡中醒来,便听到了余晖在低低啜泣。余笙不在身边,甚至余晴也不在,她支撑着身体打开门,魏跃听到了声音,便回头朝她笑了笑,“醒了啊,母亲。”
魏桓一生未娶妻,他的几个孩子都是妾室所出,魏琰是他唯一个个想要明媒正娶的人。
“你要干什么?”魏琰虚弱的很,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眼前一黑——余晖在魏跃的怀里哭着,他朝旁边被扔在地上的余晴伸出手,却被魏跃抓了回来,余笙则被人捆着扔在了旁边。
魏跃没有回答她,反而是细致的擦拭着余晖的眼泪,“哭什么呀,阿昭。”
听到了这个名字,魏琰睁大了眸子,她呼吸急促,跌倒在了门槛旁,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魏跃那一眼的含义。
她倒在地上,魏跃只是扫了一眼,示意手下松开看到这一幕焦急万分的余笙,余笙快步跑到她的旁边,她没起来,只是坐在旁边依靠着他。
魏跃抱着余晖走近,俯视着她,魏琰握着余笙的手,“你要杀我对吗。”魏跃不置可否,魏琰抬头看着他,“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母亲……”余晖一直很聪明,在知道魏跃是要杀自己母亲的时候,他非常的焦急。魏跃紧了紧抱着他的胳膊,轻笑着,“阿昭,你要是再这么不老实的话,你弟弟和父亲可要跟着她一起死了。”
“余晖,别哭了。”魏琰呵斥道,她继续询问魏跃,“所以,你会放过他们的对吗?”
“控制一个人,自然要抓住他的把柄,”魏跃轻笑着,“阿昭可是看着自己母亲死在自己面前,若不留下他们,我又怎么控制他?”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拿着钝刀子割着魏琰的心脏,余笙却握紧了她的手,他说,“夫人,我陪您一起吧。”魏琰呆愣的看着他,“当年我向桓王求娶您时立下的誓言,句句属实的。”
每对缠绵的眷侣大致都说过生死相随,他求娶时便是这么说的,可是他直到今日也是这么想的,“我爱您,夫人。”余笙对她笑着,这笑容与以前的魏桓十分的相似,但是她再也不会产生以往的恍惚感了,她想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但是余笙没等她问出来,就笑着搂住她,“我视夫人如明月,月盈为月,月亏亦为月。”
“明月入我怀,早已不枉我此生。”
魏跃抱着余晖离开了,倒是很慈悲的给他们留下了一点时间,等待毒发的这段时间却让魏琰再次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我最近对余晖好凶啊,”她嘴角不住的溢出鲜血,在余笙的怀里流泪,“他知道我爱他的吗?”
“他知道的,对吗?”余笙没有说话,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了她,魏琰的泪水混着血液不住的滴在地上,“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啊……”
他是魏琰从少女怀春时就想要的孩子啊,是一个和她一样好看,和魏桓一样聪明的孩子啊……
可是啊,她还没告诉他她爱他,还没有来得及让他知道他被她爱着。他的余生都会觉得自己不爱他,他甚至都不敢让自己葬在她的身边……
离开西海前,余晖对周锦说,“若是我死了,就把我埋回雍城吧。”但是说完他便沉默了,只是闷闷的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吧。”
不要去扰了母亲的清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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