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晴,万里无云。
因为要上渔船,两个女孩子都没穿裙子。
白桉甚至还把两条长辫对折起来,俏皮可爱。
一行五人,骑了四辆车子。
鉴于方城载着赵雪晴,白桉破天荒抬手放了他一马。
于是,1988年9月30日,早上八点。
由清州城区驶向羊庄码头的自行车大赛,在白桉的一声号令下,正式开比。
参赛选手分别是来自棉纺厂的职工秦怀生、城建局职工华林,还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市政大楼第一美女——白桉。
路程不远,骑车也就一个半小时。
几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你追我赶,到达码头时,用了不到一小时。
白桉成功夺冠,最后那一千米,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小姑娘开心地跳下车子,原地蹦了好久,直到华林到了终点。
华林还没有从车上下来,白桉就跑着跳到了华林身上。
白桉背对秦怀生,没看到华林两手在她背后冲怀生抱拳的样子。
“恭喜啦!自行车大赛的冠军,请发表你的获奖感言!”
赵雪晴从车上下来,留给方城一块手帕,虚握着拳头走到白桉身前,一副记者模样。
这边女生欢呼热闹,远一步的方城看破不说破,冲身旁的秦怀生低声道:“你就当哄着傻子玩儿吧。”
秦怀生噗嗤一下笑出声,和方城一起停好自行车,也是看破不说破,“华林的暗箱操作很熟练。”
也许在秦怀生加入他们之前,方城也这么成全过华林很多次。
方城将一动没动的手帕放回到赵雪晴的背包,撩起衣摆擦汗时,捂住脸轻笑。
这是秦怀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海。
与面前的大海相比,湿地公园是小巫见大巫了。
路边是随处可见的海螺贝壳,空气里充斥着潮湿的腥气。
他跟着几人朝码头走去,看到了停泊在岸边二层小楼高的渔船,也看到拉着长笛向海平面驶去的船尾。
他们站在堆砌极高,路面修建平整的码头上。
下方三米左右,海滩上的人三五成群扎堆,大多都围着一坨深绿色渔网劳作,有人晒有人补。
“怀生!”
秦怀生转头,看向方城冲他伸出的手。
渔船在水面上下起伏着,虽然有锚固定,但渔船总会时不时闪躲一下离开岸边。
怀生将手递给方城,一脚踩住船舷,跨步上了甲板。
“小孩们,有晕船的可以先去船舱呆着,等缓过劲,船稳了,你们就可以出来捕鱼捞虾啦!”
船老大是个面色黑红的大叔,穿着漆黑的下水裤,背着手冲岸上熟人挥别。
五个人像树枝上挨着站的麻雀,在船边趴了一串。
从后面出发的船老大的视角看,像是五只排排站的鹈鹕。
“欸!你那船上!有五只水鸟!”
怀生都能听到,船老大自然也是听到了。
对方疑惑的从船舵后边扭头,正对上五双大眼睛。
船老大晃着脑袋扭回头,跟在他身旁的帮手没一会儿就从船舱出来,扯着嗓子冲后头回道:“是人!!”
白桉和赵雪晴最先忍不住笑。
他们渐渐看不到码头,可那一阵欢扬的笑,却跟着风被吹到陆地。
怀生从那之后面上一直带笑,他站在渔船边上,缓缓伸出一只手朝外探去。
海面上的风比起在陆地骑车时要大得多。
怀生的手时而张开时而合上。
海风无形,可在这一刻,怀生看到了它的形状,也摸到了它的身体。
“小林,你说在船上放风筝是不是就不用跑啦!”白桉两手交叠撑着下巴,看着船帆上头被风吹的啪啪作响的红旗。
“你说的很对,虽然可以试试,但这风很大,风筝线很容易断的。”华林侧身挡住直吹白桉的海风,将粘黏在白桉脸上的发丝归顺。
赵雪晴闻言,偏头看向白桉,双眼弯弯道:“那下次我们再出来玩就去湿地公园的草坪上放风筝怎么样?”
白桉的眼睛亮起来,直起身子凑近赵雪晴,“我们还可以野餐!还可以看看马上南迁的候鸟!”
说着,白桉激动地扭头看向华林,“对不对小林。”
华林抿唇一笑,唇边挤出两个酒窝,低声附和。
怀生想,华林应该是忠实的白桉主义者。
如果华林有十双手,那白桉让他举手投票时,华林一定会是二十二票。
因为华林不止有二十只手,还有两只脚。
怀生只是想想,但着实没想到下一秒白桉和华林真的会搞出投票这种事来。
起因竟然是方城认为放风筝和野餐太幼稚。
“那我们投票,举手决定!多胜少!”
白桉挥挥小手,裁决开始,“现在,认为下次可以放风筝的人,请举手投票!”
怀生对不起方城,怀生投了一票。
华林更对不起方城,华林举了两只手!
“耶!”
白桉完胜,哒哒哒一阵脚步来到方城身边,抓着方城松了力气的胳膊高高举起,然后冲华林晃了晃手,甜滋滋得和人分享喜悦。
“我又赢啦!”
风渐弱,怀生抬头,正见船老大从船舱走出来。
“地方到了,你们可以先转转,你们精力挺旺啊,”船老大眼里闪过贼光,阴恻恻发笑,“一会儿有你们干活儿的时候。”
怀生察觉到一点不妙。
十分钟后,每人得到一条下水裤后,他的感觉得到实锤。
船上一共有八个人,五个是男人。
船老大没上手,将三个半新手安置在拉网的各个紧要位置,不时上前亲手指导。
当然,两个女孩儿也没闲着,船老大让两个女孩去拉螃蟹了。
“好!来,准备上网了啊!”
船老大站在高处,一手端着茶缸子,甩了下手。
“收——网——喽——!”
上了船的网兜开始偶尔跳出鱼的时候,是拉网最困难的时候。
三个新手咬牙憋劲,额头绷起青筋,脚下却因为进了水越来越站不稳。
船老大急得跺跺脚,给他们喊着号子,两手也在半空一下一下拽着。
“一二!一二!一二!”
“脚下站稳了!对对对!”
“欸吃住劲儿!使劲使劲!你们中午吃啥就看这一哆嗦了!”
似乎这一网兜收成不错,船老大突然诶哟一声,扒在船边看了一眼,走到最开始上网的地方帮着他那半个老手一起收网。
少了船老大的吆喝,他们却仍旧按照方才听到的节奏,一下一下用力。
渔网粗糙,将几人手心磨得通红,可哪怕指尖都泛起白,也无人松手。
所有人咬着腮帮,脸和脖子憋的通红。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暴起一道道青筋。
二十分钟后,本是来船上游玩的三人浑身透着腥气瘫坐在地上。
船老大走走停停啧啧称奇,“不错不错,这网货不错,就是蟹笼那边收的少。”
华林不放心白桉,第一个跑到船右侧查看女生们的情况。
“欸!救命啊!”
“拉不住了!”
方城和怀生跑到右边时,就看到那三人手下密密麻麻的一网兜螃蟹。
两人眼疾手快的上前,五个人显然要轻松不少。
蟹笼被甩到甲板上的声音巨大,引得船老大颠颠得跑来。
“诶哟!你们可是贵客!鸿运当头啊!哈哈哈!”
谁能想到,最后一兜蟹笼满载而归呢?
白桉和赵雪晴瘫坐在地上,华林站在白桉后面充当靠背,秦怀生两手撑膝大喘着气歇息,方城背靠船沿两手搭在船边向后仰头。
他们珍惜与船老大劳作后内心的与有荣焉。
也享受当下身心疲惫后宁静的休息时间。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海边人吃海鲜没什么讲究。
大铁锅一支,水烧开放一大把盐,然后端着那一盆虾蟹一股脑倒下去。
原本青黑的活物入水瞬间就变成了红色。
“咱们海上人,不像他们城里人那么讲究,葱姜蒜一放,就盖住了它们原有的鲜味儿。”
“你们上了船,吃的就是一个鲜。”
“当然啦,活的它就鲜,所以这两年水产可挣钱了,尤其是那些拉到远处地方卖海货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家拿钱。”
赵雪晴探头,“最远能到哪儿啊?”
船老大张口就答,“京市,这就是最远的地儿了,也是他们常跑的地方。”
怀生想不出答案,将问题问出,“他们用什么车拉呀?”
“最开始没钱的时候,用推车,挣了点前就买了三轮车,在之后攒够了钱就换成小汽车啦!小汽车里头改一改,趁着夜里凉快去,早上到了要是还都活着,就能卖上好价钱。”
他们的聊天,就像和家人朋友在饭前聊天一样寻常。
没有陌生与隔阂,很是自然与平等。
开了锅后的蒸汽里都带着鲜。
怀生深深吸了一口,肚子咕噜咕噜起来。
“开饭咯!”船老大招呼着他两个船员,“快来吃饭!”
两个船员在他们头顶支起一个简易的遮阳棚。
直射的阳光被挡在阴影之外,一阵阵海风吹拂着每个人的面庞。
精力消耗殆尽的年轻人如狼似虎般大快朵颐。
船老大有时会嫌怀生手笨,帮着剥了好几只皮皮虾,又帮忙拆了一只螃蟹。
“你就直接放嘴里啃就行,螃蟹这东西,吃不斯文。”
再后来,船老大就不管照顾怀生了,转而去给白桉和赵雪晴投喂。
因为华林手也笨,但胜在嘴灵巧,他只能自己吃,不能给人剥。
而怀生,当然是因为有方城在啦。
“慢点吃,不着急,时间还早。”
方城给怀生剥的螃蟹精细到每一只腿肉都被劈开,不像船老大那样对半劈。
囫囵吞枣,怎么能让初次接触螃蟹的怀生尝到甜头呢。
“好吃吗?”方城手上忙活着,倾身凑近怀生。
秦怀生眼睛笑得弯起来,连连点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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