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这只小船,怀生画过很多次。
今天是第一次坐在上面。
天气晴朗无风,絮状白云在蓝天定格。
方城将小船滑到湖泊深处就停下来,随手薅了根翠绿的苇子拿在手里把玩。
室外晒得厉害,两人都戴着草帽。
怀生也学着方城的样子,将衬衫袖子卷起,敞开怀,露出里面的棉背心。
方城在船尾,倚靠船篷坐着。
半大点地方伸不开腿,于是他一条腿搭在船缘上,另一条靠近怀生的腿缓缓收起,膝盖处搭上一只手。
怀生与方城面对面挨着坐,侧身将手探进湖水里感受水泊荡漾。
方城划了一路,怀生就玩了一路。
“这里会有蛇吗?”
方城不以为意地点头,将草帽扣在脸上应道:“当然了,小青小白,小黑小花。”
秦怀生嗖得一下缩回手,看着方城惬意的模样,突然萌生逗弄的想法。
“前几年大院儿里还能看见不少蛇,隔几个柴火垛里就能看见一窝。”
方城说着,察觉手上有些发痒,以为是只蚊子,抬手晃了晃。
但手上的刚走,脖子上又来一只,方城抬手拍了脖子,似乎抓住了作恶的东西。
草帽掉落瞬间,如同演出开场一般拉开帷幕,舞台上是蓝天白云下肆意发笑的青年。
像画一样。
方城看呆了。
秦怀生抽了抽方城手下按着的叶子,细微动作立刻就被对方发现。
方城坏笑着抓住怀生手腕,丢了手上的芦苇,大手直接朝怀生腰间探去。
“怀生你是皮痒了吧。”
秦怀生看着方城伸来的手如临大敌,另一只手欲去推据,却也让方城按住。
两人挣扎笑闹间,小船左右晃荡。
一圈圈水波涟漪从他们身下的小船荡漾出去。
走得远远的,直到再次沉于平镜般的湖面。
方城半压着怀生,忽然停下动作。
他紧盯着怀生的眼睛,看得怀生不再反抗。
一根食指压在怀生唇上,方城压低了身子,凑近了秦怀生右耳那颗红痣。
“嘘——”
身下人极为乖巧,方城微微抬起身子,压在怀生唇上的手却没收回。
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鸟啼鸣叫,怀生的眼睛大了一圈。
方城无声勾唇,声音极其轻微。
“鸟群来之前,芦苇荡里会有风。”
怀生屏气凝神,在万籁俱静的湖泊中听到一抹风声。
微风挟着湿地公园的草木味道,将雁群的啼叫送到他们耳边。
似鹅又像鸟的叫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眨眼间,怀生头顶就掠过一只急快的白色身影。
两人在船尾站起来后,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雁群。
随着雁群的靠近,翅膀飞扑声在这片空旷的湖泊中回响。
怀生仰着头,面上又惊又喜。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充满了自由和野性,充满了祥和与平静。
他眼底有些湿润,对着这群雁,有激动也有害怕。
身后贴上一具温热胸膛,他刚要回头,方城就扶正了他的身体。
“别怕。”
“我带你一起。”
怀生悬在半空的手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抓住。
跟着方城举起手,又等了片刻。
怀生就托上了一只歇脚的鸿雁。
猛不丁被这肥胖鸿雁一压,怀生差点没站稳。
方城覆上怀生的手背想要帮他一起托雁。
可也就是那一抖的功夫,方城的手才上来,那只躲懒的雁就飞扑着翅膀追赶大部队去了。
会偷懒的精明家伙不在少数。
两人举着手,又过了几秒,便真真正正地感受到鸿雁的重量。
怀生惊喜地抓着方城衣摆拽了拽,声音轻快,“是热的。”
耳边的笑声快要将怀生的耳朵催熟了。
他没忍住蜷了蜷手指,手上那只鸿雁冲他看了一眼,长长叫了一声,起飞时的翅膀快要扑到怀生脸上。
“它怎么了?”方城疑惑。
“可能,它也怕痒吧。”秦怀生瞎说。
群雁低空盘旋在他们周围的时间,也就两三分钟。
秦怀生意犹未尽地收手,忽然眼尖地看到,在雁群来时的方向,有一对天鹅。
“你看,你看那儿。”怀生的声音极轻,抓着方城的胳膊晃了晃。
顺着秦怀生的视线,方城看到了一对耳鬓厮磨的黑天鹅。
“湿地深处有个小岛,那里才是它们真正的落脚地。”
方城并不打算惊扰那对天鹅,于是他倾身,凑近了怀生的耳朵缓缓道来。
“想去吗?”
方城捡起方才打闹掉落的两顶草帽,见怀生连连点着脑袋,将帽子扣在怀生脑袋上,指使人干活。
“我指路,你划船。”
“好!”
好在后面的路没有那么多芦苇。
载着两个人的小船磕磕绊绊地来到了湿地深处的小岛。
看着方城熟练拴绳的动作,怀生抬着帽子问他,“你常来?”
“一会儿我要尽尽地主之谊,你可别嫌我手艺不好。”
说是小岛,其实也就是个占地不到五百平米的小土包。
但怀生还是愿意叫它小岛。
岛上有一座木屋,每到候鸟迁徙时,林业局就会派人在这里驻守一段时间。
有些喜欢摄影的前辈,也会来到这里近距离接触不同品种的候鸟,一呆就要按天计算。
两小时后。
小岛上的白烟散尽,怀生手里多了只烤鱼。
方城抓鱼湿掉的裤腿早被烤干,只是一直忙活烤鱼,没再多管卷起的裤腿。
怀生长于内陆,所以海鲜吃的极少。
乍一碰鱼这种多刺又麻烦的食物有些怵头。
好在方城给他仔仔细细地示范过一遍,怀生这才敢上嘴。
“好吃吗?”
在秦怀生下嘴的那一刻,方城的心也提起来。
要知道,他这烤鱼只他自己吃过,秦怀生可是第一位品尝嘉宾。
怀生舔了舔唇,看向方城,发自内心夸赞道:“好吃!很香,还脆。”
一颗大石落了地,方城有些倨傲地扭头,虚假自谦,“一般吧。”
方城这边骄傲的尾巴快要上了天,怀生这边啃地愈发起劲。
直到——
怀生一声痛呼,引得方城凑过来。
“卡鱼刺了?”方城将手上东西一扔,把着怀生的肩膀转过身,蹙眉紧张道,“张嘴我看看。”
怀生举着鱼冲方城摇头,缓缓张开嘴,大着舌头冲人解释,“扎了。”
舌尖上扎着根明晃晃的鱼刺,怀生还没抬手,方城就替他拿了下来。
尖锐鱼刺拔出的瞬间,红润舌尖上就渗出血丝来。
方城只看到一眼,秦怀生就闭上了嘴。
“吃鱼都不会,笨死算了。”
在眼睁睁瞧着秦怀生落寞下去的目光后,方城紧急补救。
“但是没卡着鱼刺,也挺伶俐。”
“哦。”
嘴毒的后果,是回到湖心亭的一路无言。
怀生上了岸,帮方城栓好船,率先一步进了亭子。
方城跟在后头发愁,紧挨着怀生坐下,抬肘撞了撞身旁人。
“你生气了?”
怀生深吸一气,从布兜里拿出纸笔,哑着嗓子说:“我也卡鱼刺了。”
方城瞳孔放大,强硬地掰正怀生追问:“卡着了怎么不说话?我看看。”
对方脸上的担心不是作假,怀生心头的气散去,垂眼低声回他。
“是根小刺,不疼,好像粘在那里一样。”
听完这详细的解释,方城放下心来,拿起早上放这的水壶。
“喝点水送下去,如果还不行,咱们就去吃点东西。”
怀生盯着水杯的视线有些犹疑,方城挑了挑眉,“嫌弃我。”
“没有。”
被逗的怀生喝水又是吨吨的。
方城这回没说话,只是盯着人喝水,一手抬起,虚放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怀生毛茸茸的发尖挺扎手,但有几根长的又很软。
老人说,头发硬的人脾气犟。
现在看来,方城认为这话不无道理。
秦怀生和他认识不久,但方城能隐隐察觉,秦怀生这个人认死理儿。
好比古时候能为你两肋插刀的结拜兄弟,只要秦怀生认准了你,他也可以为你两肋插刀。
大半杯水灌下去,怀生才觉得好不少。
早上他们碰面时就大致定下他们今天的任务。
上午去湿地深处看鸟,下午来湖心亭写生。
写生这个词,是方城强烈要求怀生改的称呼。
因为方城觉得,如果和陌生人说起画画,可能对方并不会多想;但换上写生就不一样了,别人一听就会想,唔!这肯定是个专业的。
他认为秦怀生的画,配得上用专业来形容。
“你画过人吗?”方城躺在怀生侧手边的长椅上问。
怀生手上一顿,思绪纷飞至尧城山里。
怀生见过很多人,但目光很少为人而停留。
“从来没有。”
说完,秦怀生的目光从一望无际的湖面落回到眼前。
方城枕着两手,不知不觉在亭中阖上双目。
再醒来时,是紫红色晚霞照在怀生身上的时候。
秦怀生已经收拾妥当,见方城睡得香就陪着。
方城坐起身正欲开口说话,就被秦怀生捂上嘴巴。
秦怀生眸子微弯,收回手,指了指方城身后。
一前一后两只天鹅在他们面前兜着圈子,后面那只时不时伸长脖子去蹭前头那只,在被触碰的瞬间,前头那只天鹅加快速度又甩开后面那只。
吵架的夫妻,大抵就是这样。
秦怀生没骑车子,天色也好,方城推着车子跟着秦怀生的速度散步。
“你下午画了什么?”
怀生的怔愣稍纵即逝,偏头看了眼比他高些的青年,轻声回道:“风景。”
方城信了,想起前天晚上耀武扬威的小家伙,“鹦鹉还好吗?”
秦怀生大大得表扬,“昨天一整天在屋里也没乱飞,还知道在同一个地方上厕所。”
“也不备个笼子,你倒是心大。”
“它总爱站在窗边,其实很老实。”
方城脑中忽然闪过许多个秦怀生的身影。
秦怀生喜欢在无人的地方看风景,和那只小鹦鹉很像。
那如果是在尧城的秦怀生呢?
会不会如他所想,站在高高的山顶,向往远方。
身旁人朝着夕阳走去,微扬着头,满心满眼尽是落日余晖。
方城慢他半步,紧随其后,也朝着无尽霞光走去。
通往湿地公园的林荫小路上,青年推着车快走几步,拍拍车座,扬声冲身后人道。
“上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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