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暨南眯眼审视起这个从不撒谎的弟子,又看向地上放着的道袍。
道袍灰闷,沾染任何一点颜色都清晰无比。
这确实是净心莲的颜色。
虽只有一点,却令徐暨南稍稍安心,鞭笞了这么久,他手也酸了,身子也忽然感到疲乏,思索片刻顺势放过了这小畜生。
他一手俯身扶起孟极,一手却悄悄握紧打神鞭。
“想来是郸儿弄错了,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便和为师说了,这才造成了如今这一场误会。”说到这,徐暨南叹息一声,“你也是的,怎么早早解释?你若早说静心莲的事情,为师怎么会责罚于你?”
“要知道为师可是最疼你的。”
孟极便在徐暨南的虚扶下起了身,肌肉似乎在微微颤抖。
打神鞭若无特定的伤药治疗,就是医术在精湛的药修也不能将其彻底治愈,只能依靠自身灵力缓慢修复。
而被打神鞭鞭过的前三个时辰内,受罚者最好也不要动,否则便要忍受万剑穿心之苦。
是以这么短的时间内,孟极身上的血就不曾凝固过。
“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休息,好好准备迎接最近的仙门大赛吧。”徐暨南见孟极起身,装也懒得装全了,快速收回手。
接着,他从袖口掏出一瓶伤药,但只是吝啬的涂在孟极受伤的眼下,“这次你务必夺得最佳道侣的称号,树立起我仙门正一道的形象。”
道教被误会已久,不少修士觉得其修正一道的都是冷血无情之辈。
时间长了,不周山的名声已经和修“杀妻正道”的绝情道相提并论了。
这不符合世人对仙门的想象,修士若绝情,又如何能怜悯众生?
不能怜悯众生,又怎么稳居仙门之首的位置?
想到这,徐暨南生了志在必夺之心,他看着孟极洁白的面庞,将伤药收回,“记住,此处务必要夺得榜首。否则你母亲可就……”
那女人被捏在手心,徐暨南又多了一分心安,不知怎的,他感觉今夜疲乏的厉害,便挥挥手,“下去吧,好好准备着。”
“对了,记得尽快修复照魔镜。”
“是,师父。”孟极作辑告退,眼神却定格在徐暨南垂着的手背上,那里的皮肤枯老如朽木,像是在加速衰老。
从弱水阁出来,孟极面色已苍白如纸,却单手施法,凭空消失。
待从戒律堂出来后,夜更深了。
浓如泼墨的山路间,白衣夜行。
一名清瘦的男子,尾随在飘逸的身影之后,“道君……”
孟极偏头看了一眼那人,停住脚。
刘小顺的话便倏的一下没了,他感觉喉咙跟被刀尖舔过一般,寒意森森。
跟在仙君身旁那么久,刘小顺岂能不知这是为何,险些就被夫人带歪了!
刘小顺当即跪地,立马改口,“仙君,夫人只是被魔附身,您为何不说出来?况且仙君已承受过一次责罚,何苦还要去戒律堂领罚。”
从仙君将摇金带回来那日起,一直跟在仙君身旁的刘小顺便知道了摇金的来历。
他虽明白仙门一向与魔对立,但却因心疼仙君,宁愿仙君将此事说出,省的落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孟极:“无论是何理由,撒谎都是撒谎。”
“撒谎者当受罚。”
刘小顺只觉得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怎么能算撒谎,况且他心疼仙君,“可是那话也不算假啊,夫人不过是被魔附身了而已。况且仙君身上的伤如何在能承受……”
刘小顺话说一半,只觉得身上微凉,他一边暗骂自己怎么有胆子管仙君内宅之事,仙君要护着夫人,也是应该。
刘小顺连忙转开话题,“仙君,徐暨南一事是否会被发现?”
“打神鞭每使用一次,虽会令施法者陷入魔障产生心魔,可也能令寿命减短五十年。”
“加上这一次,徐暨南已经失去了整五百年寿元,属下恐怕他会察觉。”
打神鞭从上古时期流传,像伴生物一样,伴生在每一任不周山历届掌门手里。可本该传承到孟极手上的鞭子,到了徐暨南手中便再也没能传下去。
非但如此,这鞭子还成了鞭笞掌门的利器。
刘小顺只觉得不平。
孟极却混不在意,他拿起因承受刑罚未穿上的道袍,轻抖开来,“发现了又如何,他如今已业障难消,顾不及这些了。”
“自仙魔大战后,他不得不交出掌门之位,丢失了权利,如今岂会肯交出打神鞭。”
道袍上沾着的净心莲粉末,在抖动间瞬间了无痕迹。
也是,碎成粉末的净心莲就算是灵植,也不过是粉末罢了,自然不能留存在道袍上。
不过一息,孟极已穿好了道袍,道袍委身后,斯文的书生气扑面而来。
可疼痛也随之而来,它们侵入四肢百骸,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孟极——这是他曾最赖以信仰的师父带给他的。
孟极在这种巨大的痛感里,微闭了目。
忽然间,他有些想念他的夫人。
若是夫人在此,一定会心疼的看着他,用柔软的指腹温柔去触他绽开的伤口。
思及此,孟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愉悦感。
原来,他竟是有些渴望夫人的安抚。
可一旁跪地刘小顺看的大气都不敢喘,他看见仙君的垂在身侧的手在发颤!
作为有幸被打神鞭鞭笞过的修士,刘小顺是知道这种疼痛。
刘小顺:“仙君,弟子这还有些楚药王给的伤药。楚药王虽然人不正经了些,但医术却是整个仙门最好的,弟子一会便送过来一些。”
“不必。”察觉到袖口上有一道微不可见的褶皱后,孟极伸手仔细抚平。
待道袍重新归于平整后,孟极忽而展臂,“可有异常。”
宽大的袖口在夜色中荡开,少年长身玉立,通身皆是文雅的书卷气。经年积累的带着的笔墨香气,虽不能很好的将血腥气掩盖,但也并不明显。
只有常年泡在血里修士,和经久在战场做厮杀的魔物才能感知到,作为凡人的夫人是绝对闻不出来的。
刘小顺仔细看过,“仙君,并无异常。”
孟极垂眸,清瘦的身影朝着无垢阁的方向走去,“既如此,那就回去看看夫人吧。”
却留下刘小顺在原地一阵恍惚,怎么就到这了?
不是原先准备寻溯原镜被藏在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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