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陈树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自己的喉眼发出,轻柔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一个纤瘦的身影听见这声呼唤,从繁花簇拥中回了头。
桃花面,美人腰,细柳身姿,秾纤得中,修短合度,繁花盛极不及他眉眼笑意。
极致的美,陈树见过出挑容貌的男子,不止一个,单论美貌,无人及他左右。
他穿过花丛,朝她跑过来,笑意璀璨,瞳孔里只装下了一个她。
全世界只有一个她,他的全世界。
那个名叫阿卿的男子蹲在她的面前,握着她过分纤细的手腕。
陈树这才发现,她坐在木制轮椅上,这具身体亏空的厉害,身上没有多少气力。
“岐玉,你身体不好,何苦陪我采花?”阿卿一双浅色瞳眸在阳光下,像是上好的琥珀,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担心。
她露出一个笑容,抚摸着阿卿细腻的黑色长发,声音温和,“我想要请你看蝴蝶,你最喜欢看蝴蝶了。”
阿卿笑的开心,他面上泛粉,“我喜欢和岐玉一起看蝴蝶。”
“我想和你一起看蝴蝶,永远,永远。我不要和你分开。”
那一刻,陈树仿佛从那女子身体的深处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伴随着那声哀叹,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永远,是太脆弱的誓言。
陈树的意识飘起来,离开岐玉的身体,她听见了那一声淡淡的叹息。
阿山,果然,你是这场局的一环。
陈树舌尖发涩,王姨、阿山,她们为何瞒着她。
也许是不能说的秘密,是谜团。
她不知阿山对她做了什么,令她进入到另外一位女子的身体里,用她的眼睛去看。
陈树下定决心,以己为饵,沈霁对阿山不了解,他没有怀疑阿山,可是她和阿山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阿山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一个线索,引诱着他们前进;对他们作出的怀疑,也不过是个骗局,新嫁娘的莫名消失,怎么可能是外乡人做的。
即使是修仙者,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融入重视亲缘的青溪镇,何谈悄无声息的带走新娘呢?
他们做不到,但是阿山可以,她年纪小,又惯会说讨喜话,有些时候有着超乎寻常的聪明劲儿。
陈树不相信阿山会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那些失踪的小娘子和她们朝夕相处,阿山常常甜甜地喊她们阿姐,笑盈盈地给糖吃。
怎么可能下此毒手?
可是,王姨的出走,阿山的莫名失踪和出现,加重了陈树的怀疑。
她不能仅靠怀疑妄加揣测,也不能靠信任而主观臆断。她隐瞒了自己的怀疑,默不作声地套取了他们的线索,想要利用自己,来诱导出杀人之事的环环真相。
她想起阿山对于力量莫名的渴求,陈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阿山,回来找她。
阿山并不知道沈霁找上了她,不知道陈树已经被绕进了这场局里。
当阿山出现在陈树面前时,陈树心中落下一块巨石,酸涩不已,果然如此。
她任凭阿山将她迷晕,阿山不知道陈树的身体对于迷药,甚至是术法具有惊人的耐受力。
从昨日与沈霁起了冲突,陈树就发现了。她没有请过习武师父,面对剑气也只是堪堪躲过。
剑气擦过她的手掌,她感受到痛意,待到举起手来却是完好如初。
还有,她想起与凌绮、顾肖的第一次碰面,当她手指碰触到顾肖的额头时,恍惚间她看见了另一张脸、另一个人,但是她饿的厉害,只觉得是幻觉发散。
后来,顾肖和凌绮卸去术法伪装,她才知,那是他们的真实面目。
青溪镇隐藏着秘密,陈树的身上何尝没有秘密?
这个秘密,连陈树自己,都不曾知晓。
陈树缓缓睁开眼睛,她提前苏醒,术法仍然对她造成了不小影响。
她头有些发晕,视线从模糊转向清晰。
陈树站起身来,打量周围。
她脚下踏着一个由人血勾勒的阵法,血迹或深或浅,有的已经经年,触目惊心。
阵法泛着金光,因为她的苏醒骤然黯淡下去,为了这个阵法牺牲了多少人?
陈树眼睛酸涩,她弯下身子查探,她伸出手,有些血痕早已干涸,近乎黑色,有些血痕是鲜红的,至今还未凝结。
真的是从这几年才开始的吗?为什么血痕连绵不绝,一条又一条,鲜红的颜色覆盖在干涸的深褐色上,一道又一道,那么刺眼。
受害者从来没有断过!那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陈树的咽喉发哑,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不能想象那一个又一个人死去的画面。
她不能。
眼泪涌出来,滴在血痕上,也不能使那殷红褪色。
多么该死,她的眼眶猩红,一拳砸在地上。
“救……救……救救……我……”
阿福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鲜血从脖颈喷涌出来,止不住,流不尽。
她想要捂紧伤口,想要活下去,却已经失去了气力,手臂垂落下去。
她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阿福,你失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的心,不诚。”
“阿……姚……”为什么?为什么,阿福的眼角无力地淌下眼泪,泪珠混入鲜血之中,不见踪影。
她想不通阿姚为何会这么说,她想不通自己明明只是送趟吃食,却要在血泊中死去。
阿娘,阿妹,她好想她们。
阿娘多咳疾,阿妹才半大,没有了她,怎么能活下去。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分不清是泪,还是即将死去。
她望见,一群蝴蝶翩翩,阳光洒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好舒服。
就像是,阿娘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
“阿福,你心不诚,这汤羹都无法做成。”阿姚喃喃自语,她拿起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流出来,滴在陶罐中,蓄成一团一团。
她开心地哼着歌,一边不停划开伤口,防止血液凝固,一边用着木勺缓慢地搅着汤羹。
那汤羹逐渐吸食着鲜血,变得浓稠暗红。
“还是我做的汤羹最好。”阿姚咧开一个笑容,端起陶罐。
千百只蝴蝶翩翩起舞,围着这汤羹,一只翅膀黯淡的蝴蝶一头栽了进去,贪婪地舔舐。
那彷若枯萎的翅膀一下子恢复了光泽,变得鲜艳动人,摄人心魂。
“……昔日神医肉白骨,且知血蝶无死生;
红衣嫁娘踏蝶飞,血淋朝头埋香雪;
梦别离,故人回,悉知蝶梦周来周梦蝶……”
晨光熹微,一道人影踏着簌簌树影而来。
“断浮生,梦缺尾;歌未尽,人将离。”
“阿卿,若有一天我不能再睁开眼,不能再呼唤你的名字,我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岐玉轻轻抚摸着阿卿柔软的发丝,她的手腕愈发细瘦,青筋血管凸显出来,脸庞也干瘪下去,“我只是睡着了,会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很长,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梦里见面。”
阿卿平躺在床铺之上,细密的红绳缠绕着他的身体,束缚住他,他却一动也不动,只是认真地望着岐玉透出骨骼形状的面庞,“我会乖乖的,等着岐玉。岐玉要记住,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的眼睛太过纯透,没有一丝杂质,让人忍不住更爱他。
岐玉抚摸着他琥珀色的眼珠,透出一丝眷恋,“阿卿,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永远。”
阿卿的脸上透露出一种纯澈的茫然,有些聒噪爱吵闹的他罕见地没有说话。
“如果我睡着了,把我放在阿卿为我种的那颗荆花树下就好了。那是我为自己挑选的长眠之地。”阿卿的声音愈发悠长,渐渐远去。
幻境的余效渐渐散去,陈树脸上还残余着泪痕,她警惕地观望着周围,沈霁,他们还没有到。
那血痕遍地的阵法之上泛起阵阵荧光,一只只光色蝴蝶环绕着阵法从鲜血中飞舞而出,一个小身影从光色蝴蝶背后走来,她身上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涸的土地所吸收,荆花嫩紫色的枝芽急促地冒了出来。
一片又一片荆花丛在那人影身后绽开,“阿福,你的血不好。只有我的血才能让这些漂亮的花儿,这么快地长出来。”
“阿福,你的心太不干净。怎么就不能诚心诚意地供奉给少爷呢?”她声音细弱,喃喃自语。
陈树默念着,“阿福,又是一个受害者……”她的心中酸涩,头脑中却开始思考。
血阵,少爷,阿卿,岐玉,阿福,新嫁娘,蝴蝶……
这些都围绕着这片诡异的荆花丛,岐玉所提到的荆花树,是否就在此处。
她所说的长眠,她的尸体难道就在这片土地之下吗?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所谓的少爷搞的鬼吗?那少爷和阿卿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为了一个人的性命,一个人的生死,就要牺牲那么多条无辜性命吗?
陈树气愤着,手紧握成拳,按捺着怒火。真相,到底是什么?
诡异的童谣,阿山的参与,镇民默契地闭口不谈,一切都瞒着她,而她却又是其中的一环。
这一定和这具金刚不坏的身体有关,陈树刚到这具身体的时候还是个婴儿,是王姨抱着她,把她拉扯长大,她始终都不愿意怀疑这个如母亲一般的亲人。
可是,自己活了两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王姨从来不对自己身体里惊人的力量和食量感到奇怪,也几乎从来都不出门,更奇怪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养的如此瓷实,怎么会大冬天地遗落在外,还被一个好心人恰好捡到。
陈树,你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异样,十六岁那年自力更生之后就自己搬出来住。
王姨,阿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陈树脑中思绪万千,身体却不会忘记提防一切可疑的人。她隐藏在暗处,见那女童出现,便三步两步上前,就要把她拎走。
那女童陡然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陈树,“你也想做祭品吗?”她歪着脑袋笑笑。
陈树按住她的脖颈,向上一提,就要跑出阵法。
只见一群光色蝴蝶追着女童鲜血淋漓的手臂啃咬,随着她手指一动,便扑到陈树眼前。
目不能视,陈树察觉不对,她扣住阿姚脖子,却只听见“咔嚓”一声。
光色蝴蝶散去,光芒逐渐褪去,陈树看见一个年代久远的陶罐碎裂在地上,里面浓稠、暗红的油状液体流淌出来,在地上蔓延,与荆花交汇交融。
“多好的养料啊,新鲜的,多亏了阿福呢!”阿姚喉咙被挤压,发出咯咯的笑声,先前沾满鲜血的臂膀已然愈合,只留下暗红色的干涸印迹。
养料?
陈树的眼前一片模糊,浮起一阵血雾。这养分,滋养的真的是岐玉的尸体吗?
会不会是青溪镇那所谓的灵脉。
她望向血色雾气外的三个人影,援手来了。
但是,不巧的是,对手也到了。
雾气氤氲下,一个似蝶似人的影子从荆花丛中站立起来。
运气不太好呢。
轮廓出来了,大家猜猜谁才是幕后黑手。[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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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蝴蝶与哺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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