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飞机，几人找到位置落座。
欧阳月和严信坐在靠窗两个位子，其余三人与他们隔着走道，坐在了中间的三连座。
虽然只是第二责任律师，欧阳月对这个案子还是很严谨认真的，她从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资料，准备再熟悉一下。
旁边的严信找了本杂志随意翻了两页，觉得无聊，转而侧头看了一眼欧阳月。
女人此刻正专注地看着资料，头微微偏着，时不时抬起手，将垂下来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
严信看了一阵，忽然问：“欧小姐，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欧阳月一时发懵，不知该如何作答。
介于韩朔身份的敏感度和高危性，严信的问题，她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对。
不答可疑，答了可怕，编个瞎话糊弄过去倒是可以。
但严信并没有给欧阳月打腹稿的时间，紧接着追问：“警察？”
“啊？”
“嘿社会？”
“啥？”
欧阳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直跳，她转过头，佯装镇定：“严律，你别瞎猜……”
严信扯了扯嘴角，抬起右手缓慢地翻转了两下，声音懒懒的：“你男朋友的右手，虎口微扩，交握有力，皮肤较之手掌其他部位，略显粗硬厚实，拇指和食指指腹，还有中指第二关节处，均有薄茧。”
他顿了一下，总结道：“那是一只长期握枪的手。”
欧阳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灰了好几度。
“严律，你推理小说看多了吧。”她的声音有些无力，口吻却很严肃，“况且警察和嘿社会完全是两个对立的极端，请问你是如何通过一只手，将二者联系到一起的？”
严信睨了她一眼，轻飘飘地回答，“警察呢，长期练习射击，嘿社会嘛，长期开枪杀人……”
他笑，眉梢微微一挑：“你男朋友是哪种？”
欧阳月克制地闭了闭眼睛，脸上写满抗拒，索性继续翻看资料不搭理他了。
严信却兴致高昂，自顾自继续：“你不回答我就自己猜，我个人呢，比较倾向于嘿社会，想知道为什么吗？”
欧阳月瞥他一眼，表情冷漠：“不想。”
“因为他的后腰别着一把匕首，”严信笑着，眼神里透出玩味十足的揣度，“想来他刚刚对我有些不满，所以故意漏给我看的。”
欧阳月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抬头。
严信继续道：“我国的警用匕首是国内自主研发的FK-1制式刀具，半齿双刃，刃长14.5厘米。而你男朋友那把是美国蝴蝶公司生产的178型非制式刀具，半齿单刃，刀身轻薄，刃长仅6.2厘米，穿刺长度却最长可达13厘米，足以致命。”
欧阳月深吸一口气，冷声回应：“严律，你的推论有逻辑问题，仅凭右手的握枪特征，以及身上带有非制式刀具，就能证明这个人是□□吗？长期握枪有可能是资深的射击爱好者，而随身携带匕首，也许是……”
“是什么？”严信抬眸，漫不经心地笑。
欧阳月想了半天，愤然回答：“方便随时削水果，不行吗！”
严信怔住了，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仿佛看到了智障”的表情，正要再说什么，却发现身边这姑娘已经气得小脸通红，腮帮子还无意识地一鼓一鼓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愤愤不平地盯着他。
那架势，大有他再敢继续，她就敢把手里的文件一股脑全丢到他脸上的狠绝。
严信憋住笑，懒洋洋地抄起手：“不觉得我的推理很有趣？”
“不觉得！”欧阳月停了一下，又道，“况且，这根本不是推理，而是无端的主观臆断。根据刑法第246条，故意捏造虚构事实，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严律，我可以告你诽谤！”
严信愣住，然后，噗嗤一下笑了。
“公然威胁老板，欧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胆色。”他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欧阳月冷然别开了眼，继续翻开资料不再接话。
严信笑了笑，也没再继续。
空气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到严信低醇磁性的声音，悠悠然地传了过来：“不管是警察还是嘿社会，欧小姐，祝你好运了。”
欧阳月一怔，扭头看了严信一眼，就见自家小老板已经戴上眼罩，双臂环抱在胸前，整个身体慵懒的陷进了座椅里，似乎打算睡觉了。
稍稍松了口气，欧阳月转回头，继续安静地看起资料来。
*
炎炎午后，夏日蝉鸣。
曲江市公安局办公大楼档案管理室门口，秦川双手插兜靠着雪白的墙壁上，剑眉微蹙，面色沉冷。
市局档案室占了办公大楼整个顶层，但工作人员只有一个主任加两个管理员，平日里来查档案资料的人也不多，跟刑侦大队人满为患、纷乱嘈杂的那几层楼比起来，这儿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
前两天，秦川本想正大光明地来调阅十一年前韩行之被害案件的卷宗，哪知刚一开口就被档案室的赵主任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秦川这才知道，韩行之的案件卷宗已经被列为机密档案封存，他现在的级别根本没资格查阅。
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阴的了。
据刘天打听到的消息，赵主任昨天去外地出差了，一直要到后天才回来，且两个档案员中，正好有一个今天轮休。
所以，此刻，这偌大的档案室里，就只有一个档案员当值，机不可失。
秦川扭头朝室内瞅了一眼，档案室进门便是办公区，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几把旋转椅。办公区左右两边有两道铁门，一道后面是普通档案区，另一道后面是机密档案区。
此刻，两道门都紧闭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正趴在正中的办公桌上午睡，脑袋枕在手臂上，脸朝向窗户那面。
从秦川的角度，只能看见姑娘被阳光晒成浅褐色的头发和白得透明的后脖颈。
秦川杵在这儿观察了近一刻钟了，小姑娘姿势都没挪一下，仔细看那窄瘦的肩膀，浅缓地一起一伏，证明她呼吸匀长，睡得很沉。
事不宜迟，秦川放轻脚步走了进去，路过办公桌的时候，随手从桌上的文具盒里抓了两枚回形针，然后径直走向了自己的目标，机密档案区铁门。
站在紧锁的铁门前，秦川一边三两下将回形针掰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一边又谨慎地回头瞄了一眼。
档案员小姑娘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
很好。
回形针的一端缓缓往锁眼插去……
“秦队？”
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惺忪懵懂的声音，娇娇柔柔的，带着几分稚气，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秦川一惊，迅速将回形针隐在指间，然后转身望去。
午睡的档案员小姐已经醒了，此刻正一脸迷蒙地看着他。
小姑娘看着年纪是真小，活像十几岁的高中生，巴掌大的小脸，白白嫩嫩的，有一边侧脸因为趴着睡觉而被压出了一块红红的印记，看起来还怪好笑的。
“秦队，你在干嘛？”
档案员小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又懵懵地问了一遍，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有些发闷。
秦川是北区缉毒支队的队长，今年升调至总队特搜组任组长的事，刑侦部门的人大都知道，但有些档案室这类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所以不少人都还是叫他“秦队”。
秦川双手插进裤兜，慢悠悠地踱回办公桌前，俯视着坐在桌子后面的小姑娘，说：“我找赵主任有点事，她不在吗？”
神色镇定，语气随性，就是测谎仪都测不出他这脱口而出的大瞎话。
档案员小姐双手托腮仰视他：“主任去北京出差了，后天才回。”
秦川了然地点点头：“那我改天再来。”
他抬脚就走，刚走到门口，就被身后的姑娘给叫住了。
“秦队！”脆脆的一声。
秦川转身。
档案员小姐裂开嘴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你不是来找主任的。”
秦川脸色一沉，皱起了眉。
档案员小姐继续道：“你想查看韩行之的案件卷宗，对不对？”
视线定在了小姑娘的脸上，只见她黑湛湛的大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似有若无的、狡黠的笑。
秦川微微虚起了眼睛，回忆起刘天之前打听到的，关于这两个档案员的信息。
今天轮休的是小高，那当值的这位就是……
“我叫程西。”小姑娘自报家门，替秦川说出了答案，她抿着唇笑了笑，“平时大家都叫我小西。”
“……小西？”
秦川偏着头看着程西，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嘴角一勾，笑了，继而走回办公桌前，依旧双手插兜俯视对方，讲出的话却很痞。
他问：“那你给我看吗？”
一语双关，语调颇有些轻浮。
程西顿时怔住，脸上浮出一抹羞赧的绯红。
但她很快平复心绪，巧笑倩兮地回应秦川的玩世不恭，说：“刚睡醒，口好干啊，好想喝一杯冰沁沁的冻柠茶。”
程西答非所问，长长的睫毛扑扇着，状似呆萌地双手托腮，巧妙地掩盖住了脸上窘迫的红晕。
秦川挑了挑眉，看着她静默了片刻，然后摸出手机打给了刘天：“买杯冻柠茶送档案室来——”
他顿住，朝程西抬了抬下巴。
程西依旧托着腮，用口型一字一顿说了四个字。
“半糖多冰。”秦川转头对着手机重复了一遍，“对，现在，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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