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曲江,虽已临近初秋,天气却依然炎热湿闷。
刚一出机场大厅,潮湿闷热的熏风便跟拳头似的扑面而来,抡了欧阳月一个猝不及防。
只稍在室外站了一小会儿,手指轻轻按一下手臂的皮肤,凉沁沁、湿答答、黏糊糊,简直浑身难受。
久别重逢,嗯……小别重逢的雀跃,一下子就被蒸腾的热风烤干了一大半,欧阳月蔫了下来,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纽约那场糟糕透顶的谈判。
她心下叹了一口气,只觉着自己的事业前路坎坷,晦暗无光。
韩朔打开后备箱,将行李放了进去,转头便看见站在路边兀自出神的欧阳月,呆呆懵懵地抱着挎包杵在那儿。
旁边忽然蜂拥而过几个人,推着装满大小行李箱的推车,有个人的推车差点挂到她,她竟丝毫没注意。
也不知神游到哪个太虚里去了。
韩朔眼明手快地拽住欧阳月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蹙了蹙眉,问她:“怎么了?”
欧阳月这才恍然间回过神,扭头瞅了一眼身后咋咋唬唬经过的一群人,又转回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走神了……”
韩朔兜住她的后脑勺,轻抚了两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护着她坐进了副驾。
欧阳月透过挡风玻璃,看到韩朔步履稳健地绕过车头,然后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点火,发动,踩下油门。
车子缓缓地驶上了机场环道。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淡定从容。
是了,韩朔总是这样,任何情况下都是不疾不徐,云淡风轻的。
欧阳月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临近期考,她必是焦头烂额,对着一堆课本习题,脑子里一片空白,急得头发都快揪光了。
而韩朔总会从她手里拿过书本,一本一本翻开,用马克彩笔在书面上划出一道道笔直流畅的线条。
他把课本摊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在课桌上敲了敲,说:“划出的地方,全部背下来。”说着,看了看手表,“给你两个小时。”
等到欧阳月好不容易在时限内背得七七八八了,韩朔又递给她一叠白纸,上面是他的字迹,写着一道道试题。
“根据刚才记下的内容,把这些题做出来。”他将钢笔轻轻放到她面前,“这次是半个小时。”
平静无波的声音,一如他的眼神。
就这样,每次考试欧阳月都有惊无险地过了,并且考试的分数也越来越高。每每看到试卷上那些与韩朔写给她的、一模一样的题目时,她都忍不住感叹,自己简直是挖到宝了。
耳垂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不痛不痒,凉凉的。
欧阳月猛地回神,懵懵地啊了一声。
转过头看向韩朔,却见他目光专注地平视着前方,双手自然地放在方向盘上,正心无旁骛地在开车。
英气的眉骨,挺直的鼻梁,下颌角的弧度如刀刻般坚毅,那么俊朗帅气的侧脸,始终平静而淡然。
欧阳月不死心,直直地盯着韩朔看了好久,终于看到他的唇角微不可见的扬了起来。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却终是压不住笑意不断溢了出来:“讨厌……”
韩朔稍一偏头,看了看左边的后视镜,缓缓打了方向变道,问:“谈判崩了?”
欧阳月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韩朔淡道:“很明显。”
欧阳月皱着鼻头想了一下,正要问,却听到韩朔又道:“刚才看到你们一行人,虽然有说有笑,但兴致都不算太高。你们老板说的是聚餐,而非庆功宴,语气也很随意。还有你……”
他侧眸瞥她一眼,又笑:“什么事都摆在脸上的人,若是谈判成功,肯定第一时间就跟我炫耀了,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郁郁寡欢。”
嘴角耷拉下来,欧阳月小声嘀咕:“哪里郁郁寡欢了?”
韩朔淡淡地摇头,说:“你在国外呆得太久了,不了解国内目前的经济环境和态势。这类案子想在谈判阶段就达成和解,基本不可能。”
欧阳月感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脸色顿时灰了几度。
她着急忙慌地把严信在纽约的种种讲了一遍,想要证明谈判失败的主观原因,还是自家老板傲慢自大、脑筋短路。
一通说道下来,倒是把自己越说越郁闷了。
然而韩朔并不着急安抚她的情绪,他认为有些事,她看不清,他必然要帮她看清。
韩朔浅淡一笑,说:“我国目前非常支持中小企业发展,个人开公司的门槛放得很低。某些热血青年,以为手上有了技术专利,靠着创业基金和天使投资就能大展拳脚,却忽略了一个企业的生存,依靠的不仅仅是技术,更重要是先进的管理理念和充沛的人才支援。
营销策划、流通渠道、成本管理,以及人才储备等等,所有他们所忽略的,正是支撑一个公司持续经营壮大的支柱。
恕我直言,你们的委托方就是这样,一个外实内虚的公司,面临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经营不善、债台高筑、破产倒闭;二、被同行大鳄收纳并购,原始创立人分钱走人。”
欧阳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韩朔的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字字珠玑,直戳心窝子。
她整个人陷进座椅里,眉眼、嘴角,还有肩膀,眼见着慢慢垮了下来,末了还委屈地瞥了韩朔一眼,活像个含包受气的小媳妇。
韩朔忍俊不禁,手臂伸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哄小孩儿的语气:“好了,情况也没你想的那么糟。”见她没反应,又加了一句,“你应该试着相信你们老板。”
欧阳月颇为不屑:“还是算了吧。”
韩朔摇头,眼中滑过一丝宠溺,随后渐渐敛了笑意,正色道:“替你甄选律所的时候,我对立信做过调查,也看了不少严信在各**律期刊上发表的法学论文、案例分析报告,以及一些公开的庭审视频。严信对情势的把控非常精准,直切要害、不留余地。简单概括来说,他这个人,缜密、专业……”他蹙了下眉,似乎在斟酌措辞,随后勾起嘴角,“聪明。”
他本来想用“狡猾”,但顾及到这人毕竟是欧阳月的老板,狡猾这个词偏贬义,且主观臆断太强,最后还是换了个较为客观的褒义词。
欧阳月愕然,韩朔似乎比她更了解她那位不怎么靠谱的小老板。
她下意识点点头,受教之余,默不作声地等他继续。
韩朔又道:“我之前说的情况,严信作为主诉律师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肯定比我更清楚。可他还是选择接下了这个案子,为什么?”
“为什么?”欧阳月愣愣地跟着重复,望着韩朔的星星眼里,堆满了“快告诉我”。
韩朔弯了弯嘴角:“傲慢无礼,搞砸谈判……”他轻笑了一声,继续,“一个专业人士,却做出如此不专业的行为,原因显而易见……”
“脑子进水了。”欧阳月脱口就接。
韩朔怔愣,侧眸投去的目光一言难尽:“好吧,也不排除这个原因。”
他咬了咬嘴唇,隐隐含笑:“不过我个人倾向于,他是故意的。”
“故意?!”
韩朔点头:“想想他消失的那几天,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见朋友,还是在为接下来的庭审寻找突破口。”
欧阳月缓缓坐起身,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他去暗查EMG了?”
EMG正是这次谈判的对方公司。
韩朔点头:“很有可能。”
“那他为什么瞒着我们?”欧阳月微愠。
韩朔笑了一下:“瞒着你们,你才会本色出演,继续谈判进程。毕竟他需要你这个第二律师,替他转移EMG的注意力。”
他顿了一下,又说:“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他失踪几天是去追求真爱了。”
欧阳月眨了眨眼:“啊?”
“开个玩笑,”韩朔没忍住笑了一声,“总之真相到底如何,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欧阳月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韩朔这段分析,她一时还没消化干净,正踌躇着,又听到他清淡温和的声音,说:“别忘了你们老板四年全胜的战绩,他不会接没把握的案子。”
欧阳月撅起嘴:“话是这么说,可我……”
还是担心会输,她在心里悄声嘀咕。
韩朔失笑,他又怎会看不穿她的小心思。
他伸手捏了捏她翘得老高的嘴唇,柔声哄她:“放心,输不了。”
欧阳月微讶,韩朔竟然跟她的老板说了同样的话。
她微微侧身,看到他淡定从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一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欧阳月不禁感慨,果然,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讲出来,效果真的不一样。
他们家韩先生,一看就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如此想着,又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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