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月战战兢兢地将袖扣放回了原处，生怕磕着碰着，或是一不小心失手摔坏了。
她默默回到餐桌旁坐下，然后双手托腮，一声不吭地盯着韩朔的背影发呆。
仔细回想一下，曾经读书时在一起的那四年多里，韩朔跟别的普通学生比起来，除了话少一点，性格孤僻一点，还有书看得多一点，其他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平日里的着装几乎都是校服衬衫和长裤，天凉的时候会在外面加一件学校统一的驼色羊绒背心。冬天的外套，也几乎都是纯色系的厚外套或羽绒服。
欧阳月印象最深的，是一件藏蓝色的双排扣毛呢大衣。韩朔每次穿的时候，牛角扣总会一丝不苟地扣着，只留最上面一颗解开，领口露出白衬衣的衣领。
上学放学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普通的山地自行车，后来因为要载她，韩朔又专门加了一个后座架。
两人约会的地方，大多都是依着韩朔的喜好，一般都是市立图书馆、学校阅读室、附近的冷饮店，还有曲江江堤人迹罕至的东段。
这样一想，韩朔与她，跟其他大多数学生时代谈恋爱的小年轻们差不多，简单朴实，只要在一起就好，注重精神上的交流，物质纠葛基本为零。
分开的那六年，韩朔的情况，欧阳月不了解，但她在法国六年，除了学习就是打工，之后工作了近两年，吃穿用度虽不至于亏待自己，但也绝不铺张。
欧阳月一直认为，韩朔跟她一样，对物质的要求不高，满足生活需求即可，金钱享受方面，不注重、不强求，顺其自然。
现下再一细想才发现，回国后重遇韩朔，似乎都是西装革履、清雅矜贵的样子。西装必是笔挺熨直、裁剪贴身，如度身手工定制；衬衣都是必须佩戴袖扣的款式。
在欧阳月的印象中，韩朔就换了好几副袖扣。
再看座驾，之前刚回国在机场遇到那次，回想那辆车的标志，应该是保时捷。几天后再见，他又换了一辆奥迪。
车子，欧阳月不懂，暂不作评价，但这换车的速度，倒真是令人有些咋舌。
一晃神，又想起有一次韩朔来接她下班，两人在车里的一番对话。
她调侃自己饿了能吃下一头牛，还问他钱带得够不够，而他好像回了一句：放心，你男人钱多到没地方花。
欧阳月当时以为那只是韩朔很随意的一句玩笑话，现在细细一琢磨，他似乎并不全是在开玩笑。
韩朔的家庭情况，欧阳月了解得也不多，毕竟遇见他时，他的父母已经先后离世了。
但后来偶尔听秦川提起，韩朔的父亲生前是市刑侦大队的队长，母亲好像是个病理学家，生前就职于市局法医鉴定中心。
总之，基本可以断定，韩朔的家庭背景普通，不是什么富二代。
可是，现在的韩朔，似乎真的很有钱，可这些钱，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欧阳月忽然又想到了秦川的警告：“你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吗？贩毒集团的头目，曲江□□只手遮天的人物！”
那么韩朔现在所拥有的财富，难道是……
欧阳月倏地打了个冷颤，望向韩朔的目光一言难尽。
“韩朔……”
“嗯？”
“那些毒贩为什么会贩毒？”
韩朔将最后一个碗洗净沥干水，然后换了干的餐布，一边擦拭，一边蹙起眉默想了片刻：“因为**，对金钱无法抑制的**。”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想到了。”欧阳月摇头，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又问，“你说，人为什么会有**呢？”
韩朔又笑：“是人都会有**，饿了要吃饭，因为食欲；生理需求是□□；喜欢的东西想据为己有，就是占有欲……人的**，与生存环境的复杂多样性成正比，眼界越宽，**越大。”
“眼界越宽，**越大？”欧阳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暗自揣摩着个中含义。
韩朔将洗好的碗碟一一放入碗架，一边放一边继续道：“举个例子来说，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生存环境质朴简单，以至于他们的**也很简单，吃饱穿暖，每年过年能吃上一顿肉就很满足了。但如果有一天，他们来到了大城市，体验了他们从未体验过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眼界的拓宽，他们或许除了吃饱，还想要吃好，除了穿暖，还想要穿得漂亮。比起曾经仅能遮风挡雨的小草屋，他们或许更喜欢冬天有地暖、夏天有空调的大房子。这么解释，能理解了吗？”
欧阳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照这么说，**似乎也并非坏事……”
“当然，**本身是中性的。”韩朔点头，手指在刀架上停了半秒，选了一把小巧的蔬果刀切水果，“**可以是人提升自我的动力，也可以成为人堕落的原罪。不过，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有基本的伦理道德底线和自我约束能力，简单来说，就是克己，懂得抑制**。”
“那如果抑制不了呢？”
“这就回到了你最开始那个问题，毒贩为什么会贩毒？因为对金钱无法抑制的**，变成了贪欲。而作为社会性高阶灵长类动物，人类制定了法律来维持社会道德底线和伦理约束，给**画出了框架，并衍生出了执法者和司法者。一旦**变成贪婪，跳出了框架，那就是违法犯罪。执法者遏制，司法者审判，以此来维持人类社会的安全和稳定。”
“那如果……执法者自身触犯了法律呢？”欧阳月的声音隐隐发颤。
韩朔怔了一瞬，将刀轻轻放在案板边，然后转身看向她，神色淡然平静，眸光微诧，带着些许研判。
“欧阳，”他轻声开口，“你怎么了？”
欧阳月微微垂眸，沉默了许久，复又迎上韩朔的目光，声线压抑低缓：“你先回答我。”
韩朔静静地看着她，面色沉寂，无波无澜，只一双湛黑的眼眸，灼闪着纯澈清洌的光华。
“知法犯法，必然要接受更严厉的制裁。”
一字一句，磊落坦荡。
欧阳月怔愣了一下，忽然就幡然醒悟，豁然开朗，心中所有的怀疑与猜忌瞬间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韩朔，身姿笔挺、英气勃勃，眼神中尽是凛然正气，那么光明磊落，那么刚直正义。
他为了遏制犯罪孤身奋战，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别人不清楚，难道她还不清楚吗！
欧阳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怀疑他！
“韩朔，对不起……”欧阳月缓缓垂下头，手指插进发根里，狠狠地抓了两下。
“没事。”韩朔浅淡地笑了笑，转回头，继续切水果。
欧阳月望着韩朔的背影，忽然感觉特别凄楚难受。
这六年来，无论别人怎样怀疑他、指责他，或者唾弃他，他都淡然自若、无以为惧。
可唯独她，他倾心以对的人，她的猜忌质疑，必然会令他心生寒凉。
欧阳月默默来到韩朔的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了他温热的背脊上：“韩朔，对不起。”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绵软柔弱，哽咽着、自责着。
手指隔着衬衣，感受到他结实的腹肌倏然紧了一下，随后缓缓放松。
她听到他沉沉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韩朔慢慢转过身，目光温柔地停留在她赧然微闪的眼眸里，隔了片刻，笑了。
“张嘴。”他轻声说。
欧阳月疑惑，却乖乖地听话照做。
下一秒，一颗红艳艳的樱桃番茄钻进了她的嘴里。
欧阳月愣了半晌才轻轻咀嚼起来，清甜微凉的汁水，溢了出来，渗进了她的心里。
她扬起嘴角，眉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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