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月进入律所大楼之后，韩朔在原地又站了一小会儿，这才驱车前往Z会所，刚踏进办公室，便看到方小石坐在办公桌前，对着面前一堆文件抓耳挠腮扯头发。
“小石。”他走过去，目光往桌上一扫，笑了，“在看会所的财务报表？”
方小石抬起头，一脸凄楚：“哥……”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苦着一张俊脸，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跟在韩朔身边这几年，方小石名下虽有一家酒吧，但他本人从不参与管理，财务报表这些劳什子东西，都是韩朔在看。
可最近这两个月，韩朔突然甩手不管，把这些事全都交给他来做了，再加上许妍黎去了夏威夷，Z会所也挂在了他的名下。
方小石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混社会了，如今也不过十八岁，他人倒是聪明，脑子转得快，有眼力见不说，也会来事，但经营管理这些东西，没有专业的知识和经验，肚子里没干货，屁用不顶。
一初中都没读完的小混混，光凭脑筋灵光就想学人管公司，那不就是二踢脚上天——响得高嘛。
韩朔自然知道方小石做起来吃力，也不强求，只是想让他锻炼锻炼。
他翻开那些报表，随手找了一支马克笔在上面勾勾划划，然后一一解释给方小石听。
“初期接触管理，财务方面重点关注利润表和现金流量表就好。前者告诉你赚了多少钱，后者告诉你钱去了哪里，手上还有多少可控现金。”指尖在几处勾划的地方一一点过，他看向方小石，“这几个数据要按周期作纵向比对。”
“纵向对比……啥意思啊？”方小石半懂半懵地眨了眨眼睛，默默将韩朔的话消化了好一阵，再度唉声叹气，“哥，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身子一匐，下巴搁在竖立的马克笔上，抬眼望向韩朔，哀怨悲鸣：“简直比杀人难上一百倍！”
韩朔坐到办公室正中的长沙发上，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浅浅地吸了一口，俊逸的眉，在淡紫色的烟雾中微微蹙起。
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问：“小石，你喜欢杀人吗？”
方小石愣了一下，身子缓缓坐直，板正脸色摇了摇头：“不喜欢。”
“那你喜欢做什么？”韩朔弯了弯嘴角，侧眸看他，“或者说，你想做什么？”
少年再度怔住。
想做什么？
方小石记得，小时候看飞机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飞过，那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
后来迷上玩游戏，梦想又变成了职业电竞选手。
再后来，就只有梦，没有想了。
他只是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孤儿，从小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很早便明白，儿时的梦想对于他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不过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自己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方小石已经不知道答案了。
韩朔静默地看着方小石，男孩漆黑炯亮的瞳仁里，闪烁着对未来的迷茫与彷徨。
他能理解方小石此刻内心的混乱，那是一种想要破茧而出，却因为对未知充满恐惧，而生生压抑的渴望。
韩朔摁灭香烟，缓缓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俯视着一桌相隔的男孩。
“去读书吧，小石。”他轻声开口，“重新回到学校，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学习。”
方小石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哀叹道：“可我不是读书的料啊！”
韩朔摇头：“不是要你学习成绩有多优秀，非得考个985211什么的，而是让你重新过正常明亮的生活。或许换个环境，你慢慢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哥……”方小石迟疑，小声问，“还来得及吗？”
韩朔轻咬着下唇，眸光静深，隔了许久才轻声笑了一下，说：“试试吧。”
“行！”男孩仰起头，咧嘴笑了。
*
此刻，秦宅。
秦川汗流浃背地醒来，窗外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一夜失眠，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也不知现在几点了，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浑身乏力，跟灌了一身水泥似的。
秦川挣扎着坐起身，扒拉几下汗湿的背心，黏糊糊的，索性一扬手，脱掉了。
缓缓睁开眼……顿时惊了一大跳。
文韵宜拿着一块抹布，正弯腰擦拭着他旁边床头柜。
“妈——！”秦川猛地往后一缩，抓过背心挡在了胸前，急吼吼地控诉道，“你怎么又随便进我房间！”
“我打扫卫生不进来，难道还在外面用意念操控抹布啊？”文韵宜睨了儿子一眼，瞅见他窘迫难堪的样子，噗嗤笑了，“我说你挡什么挡啊，你从小到大身上哪个地方妈妈没看到过，啊？”
她想到什么，又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得意：“你刚出生那会儿，我还专门拿尺子量了你小丁丁的长度，当时就知道我儿子长大后不得了咧！”
“我去！”秦川目瞪口呆，脑瓜子都快烧冒烟了，他一把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凉白开，缓了一阵才闷声问，“我爸呢？”
“上班去了啊。他走的时候还想来掀被子叫你起床呢，不过被我给轰出去了。”文韵宜绕过床尾，去擦另一边的床头柜，“你说你工作那么辛苦，难得睡个懒觉，那老家伙，一点都不体谅人。”
秦川瘪起嘴笑，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他伸手往枕头边一摸，拿了手机随意划拉起来。
几个工作相关的微信群里，都是一些同事在插科打诨，特搜组的人也没发信息过来，看来是没什么要紧事。
想了一下，又点开短信。
昨晚跟韩朔的聊天记录正安安静静地浮在第一条，他看了看约定的时间，再定睛一瞅手机屏幕顶端的实时。
两人约的是今天上午10点，可现在已经快11点了。
晚了近一个小时！
“靠啊……”秦川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懵了好一阵，“妈！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他哀嚎着冲进了浴室。
文韵宜诧异地转过身，就听见浴室门嘭的一声响，身子颤了一下，嘀咕道：“这孩子，刚才还夸我，现在又来怨我，奇奇怪怪的……”
秦川简单冲了个战斗澡，龙卷风一样刮进了客厅，也不管文韵宜在身后追着要他吃早饭，长腿一勾带上大门，将母亲的念叨关在了门内。
上车，点火，踩下油门，秦川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给韩朔打电话。
提示音响了三下，通了。
“老韩，我……”
话刚起了个头，秦川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冷的笑声。
头顶顿时三道黑线，他预感韩朔又要开嘲了。
“秦川，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两种人吗？”韩朔的语调清清淡淡的。
“我那个……”秦川想说睡过头了，可他自己都感觉这个解释很操蛋，结果就硬是哽在喉咙里没好意思说出口。
“脑筋笨还死不承认的，还有不守时浪费我时间的。”韩朔笑了一下，声音平静轻缓，“你两种都占齐了，简直完美。”
凉淡如水的语调，将反讽变成了一门艺术。
秦川无力地按了按眉心。
“我10分钟后到。”他自知没立场回怼，忍了。
“哦，好。”韩朔淡淡地应了一声，隔了几秒又说，“我已经离开会所了，你自己玩得开心点。”
秦川咬紧后牙，再忍：“那你现在在哪儿？”
韩朔报了一家咖啡厅的地址：“算上路上塞车和等红灯的时间，给你20分钟，过时不候。”
他语速稍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讲完便挂了电话，不留余地。
秦川打开导航输入地址，看了看腕表，又瞥了一眼道路中间的双黄线，剑眉倏地蹙起，暗骂了一句：“操！”
同时猛地向左打死方向盘调了头，然后狠狠踩了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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