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薇正用木桶上凸起的铁箍边缘磨着腕上的麻绳。绳子粗糙,已经磨破了皮肉,每动一下都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她不敢停。
光线越来越暗,天要黑了。
外面起了风,海浪拍打着船身,哗啦作响。远处似乎还夹杂着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隔壁舱室也有隐隐约约的呜咽声,林夏薇猜测或许被绑上船的不只她们三个。
她已经顾不上去深想,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她被摇晃得想要呕吐,又因为一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实在没什么可吐,喉咙里只有干呕之后的酸涩苦味。
就在这时,沉重踉跄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传来,深一脚浅一脚,像是醉酒的人蹒跚摇晃,又叮了咣啷撞倒了一路什么东西。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口,舱门被推开,是马克西姆。
他手上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刀,刀刃上鲜红的血液滴答而下,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林夏薇动作一僵,把另外两个女孩挤进角落里,三人惊恐地缩在一起。
虽然马克西姆没有直接施暴,但绑架者的身份就已足够骇人。
马克西姆一言不发,一步步逼近,最终在林夏薇面前停下。
“亲爱的,你是在害怕我吗?” 马克西姆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他眯着眼,仿佛透过这张脸在看另一个人。
看了好一会,看到林夏薇忍不住开始发抖,他才抬手割断了绑着林夏薇的麻绳,又把另外两个女孩的麻绳也割断。
醉意让他的手有点抖,一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手指,倒是没有伤到女孩们。
渗出的血迹被他随意擦在衣摆上,马克西姆将短刀和一把钥匙丢到林夏薇面前:“船尾有救生艇,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的命了,这是钥匙。”
林夏薇心头狂跳,抓起刀和钥匙,拽着两个女孩冲了出去。
出来就吓了一跳。
同样的舱室还有几间,原本的看守人员已经横七竖八歪倒,都是被一刀割喉,血流了满地。
三人顾不上害怕,翻出看守人身上的钥匙去开门,把被关着的人全放出来,大家互相搀扶着往甲板上跑去。
路过她们原来那间舱室门口时,林夏薇看见马克西姆竟然没有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酒,背靠木桶坐在正对舱门的地上,还在喝。
林夏薇从没见过马克西姆这样。
在她的记忆中,马克西姆是无论何时都彬彬有礼的绅士,性格温和、情绪稳定,简直就是理想男友。而不是现在这个颓废的、喝得烂醉如泥的人。
也或许,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原本跟在林夏薇身后的女孩见她停下,小声问:“姐姐?”
林夏薇摸摸她的头,指了指通往甲板的楼梯口:“你和他们先上甲板,姐姐马上就来。”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和其他人一起往楼上甲板走去。
林夏薇走进舱室,怔怔地看着那个颓唐的身影,眼眶泛红。
关于他们,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美好的未来。
他们或许会有一场简单但庄重的婚礼,他会穿着笔挺的礼服,微笑着望向她。
或许还会在某个临海的城市安家,生一个孩子,听他耐心地教孩子叫爸爸、妈妈……
唯独没想过如今这样的结局。
林夏薇攥紧了拳头,声音微微发抖:“为什么?”
为什么要抓我们?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是我?
马克西姆缓缓掀起眼皮。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间——林夏薇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让她心动的男人。
他的眼神深处有种茫然空洞的疲惫,像是在绝望地等待着什么人能够将他拉出深渊。
林夏薇的心沉入谷底。
她知道,他在等的人绝不是她。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马克西姆醉醺醺的哼笑一声,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个绅士有礼,既有原则又能温言软语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那是他的哥哥才会有的样子。
那种样子太弱了,软弱的人怎么配活在拉罗什家族噬人的泥潭里?
可笑的是这样一个温室里的花朵,竟还天真地以为能护住弟弟?
真是愚蠢。
又不是真正的哥哥。
他被从福利院领回拉罗什家的时候已经六岁,据说他的生母是位知名影星,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他也没见过,更无意去找一个抛弃了他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自称是家族经理人的男人领到拉罗什家的宅邸,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见到了卡尔松·德·拉罗什——那个据说是他生父的男人。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哥哥。
十二三岁的少年漂亮得惊人,端端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矜贵得像个小王子。
抬眼看过来,谈不上冷漠,也绝不热情,只是礼貌又疏离地对他点点头。
后来他才知道,哥哥的母亲曾经是皇室的公主,为了嫁给父亲,毅然放弃了爵位与荣光。
非常不幸,她的丈夫是个人面兽心的渣滓。
卡尔松迎娶公主,看中的无非是她尊贵身份所能带来的政治筹码。
当爵位册封被拒绝的消息传来,这个男人表面上还维持着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深情姿态,私下里却因计划落空而恼羞成怒,哄骗公主服下迷药,将她丢给手下肆意凌辱,以此泄愤。
但他算漏了一件事,这世上并非人人皆是禽兽。那名被指派任务的下属曾经蒙受过公主庇护之恩。即使在药力操控下,仍竭尽所能地克制,未曾真正伤害她分毫。
或许是体质特殊,又或许是天意弄人,公主竟在浑噩中保留了一丝清醒的意识。绝境之中这片刻的温存与尊重,反而让两个身不由己的人暗生情愫。
拉罗什家族表面是显赫的酒液世家,暗里却是盘踞黑白两道的巨蟒,那下属的结局可想而知。
后来卡尔松发现公主怀孕了,他彻底撕下了伪装,又开始用孩子威胁公主,试图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哥哥十八岁那年,公主也终于抑郁而终。
那年他十二岁。被接回拉罗什家的六年里,是那位公主给予了他唯一真切而温暖的关怀。
他分不清对哥哥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只知道在公主的葬礼前后,哥哥如同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往返于学校、家宅与公司之间,双目布满血丝却不曾显露半分哀恸,更没见过一滴眼泪。
他甚至记得,有一次哥哥放学归来撞见他在偷偷的哭——卡尔松不允许他的儿子流泪。
哥哥只是脚步微顿,瞥了一眼他红肿的眼,丢给他一条手帕,说了句“他快回来了,去阁楼上。”
就又拎着厚厚的资料袋匆匆忙忙出去了,应该是赶往公司。
当时的他尚不知晓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只是一味地将所有无法发泄的悲伤化作了对哥哥憎恨。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哥哥把他从地下酒窖救出来时,他印象中总是端方自持的人当着他的面红了眼眶。
从那时候起,哥哥就好像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顶。而他眼瞎心盲毫无所觉,只顾沉浸在扭曲的仇恨与嫉妒里,甚至偏执地认为,公主郁郁而终全是哥哥身为儿子的过错。
后来呢?
他倒戈向了已经加入极乐会的卡尔松,接受了“圣水”的洗礼。
再后来他亲手把镇定剂扎进了哥哥的脖颈,看着对方在身下从挣扎到无力。
直到他发现卡尔松与极乐会早有勾结,才知道公主的死从来不是简单的抑郁而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牺牲。
在丈夫长年累月的精神和药物双重摧残下,她的身体就要油尽灯枯。
骄傲的公主不肯向命运低头,即使在生命的尽头,也要燃尽最后的价值。
彼时,拉罗什家族内部倾轧严重,已至生死关头。在权力即将易主的节点,公主用自己生命的终结,为她的儿子铺就了一条染血的登顶之路。让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路易·德·拉罗什稳住了濒死的公司,并将卡尔松彻底排挤出权力中心。
真相摊开在马克西姆面前,冰冷的自我厌恶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最终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避。
是哥哥又一次朝他伸出手。
可是,两个已经背道而驰的人怎么可能再同路?哥哥最终被他拖入了泥潭。
即便如此,哥哥却还在试图拉他出去,直到看见他站在了卡尔松的身后。
他永远忘不了哥哥那一刻的眼神,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想说那是因为“圣水”,但已经无从辩驳。
这次换成了哥哥逃离。
马克西姆吐出一口浓重的酒气,仰头靠在木桶上,不耐烦地朝林夏薇挥挥手:“快滚吧。”
林夏薇终是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他一眼,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转身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马克西姆透过敞开的舱门看向即将降临的夜幕,那里已经挂起一弯残缺的雪月。
舱底有炸药。
他知道。
今天会葬身海底。
他也知道。
可他懒得动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到哥哥一面,如果哥哥看到他如今恶有恶报,大概也会觉得痛快吧。
他知道哥哥一向喜欢孩子。
哥哥以后应该也会结婚,生一个像哥哥小时候那样漂亮乖巧的孩子。然后,把他这个弟弟彻底遗忘在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再也不会想起。
他又仰头灌了半瓶酒,威士忌混着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马克西姆漫无目的想,海底应该很冷吧,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是这样的人,早该腐烂在海底。
——
审判团的两架直升机隆隆而至,轰鸣着悬停在医疗船的上空。
苏墨尘站在舱门口朝下看去。
随着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沉入海平面之下 ,纯白的医疗船下方正逐渐显现出一幅巨大的阵法纹路,映在幽深的海水里,像烙在海底的伤口。
“大人,是献祭法阵。”安安小脸紧绷,明显很不爽。
随行的审判官达米安声音凝重:“这种规模的血魂献祭阵,需要至少十人齐颂咒文启动,必须在日夜交替时进行。”
“报告!”对讲机里传来另一名审判官莱恩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和引擎轰鸣,“大人,船尾的固定救生艇少了两艘,滑道痕迹还很新。”
苏墨尘看着下方阵法纹路不断蔓延,道:“莱恩,你带队在附近海域展开搜救,优先寻找生还者。完成后,去找林澜他们汇合,再后撤二十海里待命,随时做好抵御爆炸冲击的准备。”
莱恩:“是。”
苏墨尘又对安安和达米安道:“我们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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