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二字刺痛了慕容烟。她瞳孔骤缩,不过瞬息,顺着萧厌端端跪下。借着幼年在朝堂之上见过的场景,慕容烟右手握拳僵硬地放于胸口前,垂下眼。
萧厌审视着眼前女人,以及她错误的握拳姿态。
慕容烟沙哑的声音泛着颤抖:“我是燕人…”
萧厌神色平静,似没有听到慕容烟开口。她自顾自收回玉佩,将沾了寒气的狐裘脱下挂在毡墙上,她并未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中原女人瘦削的身躯发颤,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我是大燕的商客…路上…遇到白毛风灾…”
说到此处,慕容烟呼吸急促,宛若还未从劫后余生中摆脱恐惧,“商队乱了…有人死了…好多人…看不到路,有狼…马受惊了,我们的货丢了…”
依旧未有回应。心绞痛,随着滚烫的泪滴落,慕容烟咬紧牙关,多年来的傲骨被她亲手压弯。她的额头贴向地毯,冰冷的触感犹如一盆冷水浇灭她可笑的固执。凰女…凰女…她终是向萧厌交出自己所有的尊严。
“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我只拿了玉佩!我所有家当丢失,我得回大燕…我偷了她的玉佩…人不是我杀的…”
空气凝结了,寒气逼近,慕容烟听见萧厌不带温度的声音,“抬起头来。”
挂满泪水的脸缓缓抬起,有几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衣襟上。萧厌从不知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有这么多,像是怎么流都不会干涸。
“谁死了?玉佩又是谁的?”
“慕容烟…”
她如下意识的回应,又像被自己的回应灼伤,慕容烟身躯一颤,摇着头否认:“我不认识!她们不是商队的人…”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说不上是威胁的口气,更像是昨夜对饿狼下发的命令,不轻不重,却足以让猛兽收起獠牙。同样,也让一个情绪失控的女人咽下泪水。
慕容烟眼眸短暂失焦,陷入回忆般诉说着:“我走丢了…遇到一辆马车…周围都是死人…马车里有个女人,我是商客,她腰间的玉佩值钱,我要回大燕…没有盘缠,我偷了她的玉佩…”
“商客?”
萧厌轻哂,拿出玉佩,刻意将凤纹一面露出,“究竟是玉佩值钱,还是上面的纹路值钱?”
“是…是那个名字!”
慕容烟的恐惧更甚,她下定决心,抛出萧厌最想得知的谜语。如所料般,萧厌以沉默等待她的下文。
“不是容因!那是…慕容烟…慕容...玉佩是皇室之物...”
余下的,她不必说,萧厌也会懂。顺着计划,慕容烟又要向萧厌垂下头颅,却听见女人不轻不重的声音落下,“站起来。”
慕容烟不明所以,萧厌也不重复,只用一双蕴着不耐的眸子盯着慕容烟低微的姿态。毡房内气氛冷冽,慕容烟硬着头皮从地毯上站起。待她直起身,萧厌这才唤了一声桑尔,足矣让慕容烟维持体面的姿态。主帐厚重的帘子被人掀起,冷风灌入房内,慕容烟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忍不住掩唇急咳。
桑尔瞥了她一眼,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尔,备马。”
听到萧厌的指令,桑尔一头雾水。不等她开口询问,萧厌向前两步挡住风口,将目光落在慕容烟身上,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午后,我会带着你,将玉佩的主人找回来。要是找不回...昨夜带回的狼还未进食。”
毡房外传来断断续续狼嚎,起初掩盖在风霜中,听得恍惚。直到萧厌话落,这一声声哀嚎才若索命般穿过毡墙,压在慕容烟脖颈上。那对尖锐的獠牙,也像是下一瞬就要撕裂她的肌肤,让滚烫的血涌出。
慕容烟全身发冷,仍不敢让真相被眼睛暴露,她接下了萧厌审视的目光。
她明白,眼下,她只能依靠她。
活下去,成为她唯一的夙愿,
空中飘着雪花,漠北好似等不来一个晴天。马车颠簸,寒风灌入帘子,马车内的女人忍不住低咳。
“中原人,凭你现在的身子,即使我不杀你,你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坐在慕容烟对面的女人把玩着玉佩,她语气算不得威胁,却令慕容烟的面色苍白了几分。
萧厌余光扫了眼慕容烟,指尖摩挲着凤纹,以及凤纹托举的“慕容烟”三字。
“你叫什么。”
昭昭...昭昭...
慕容烟瞳孔涣散,跌入久远记忆。有人身着凤袍,牵着自己的手缓缓走向宣政殿,她指着屏风前的龙椅,蹲下身让自己直视它。她说,只有权力不会背叛。又说,昭昭终有一日会坐上那个位置。挡路者,必将成为刀下魂。
萧厌眼里多了几分玩味,她收起玉佩,打量着慕容烟眼底的野心。不过瞬息,慕容烟从回忆的囚笼中抽离,对上萧厌幽绿的眸子,她神色闪过一抹慌乱,想起昨夜雪夜中的狼。
理智压下恐惧,慕容烟垂眸,低声回应。
“奴名曲昭。”
“奴”字过分刺耳,萧厌微蹙眉,“玄月部没有奴,只有罪人。我不管你过去在中原学到了什么,在我苍狼旗,就将无用的...”
女人话语一顿,瞥见慕容烟垂下去的头颅,她伸手钳住慕容烟的下巴,让她被迫抬头直视自己,“漠北不需要无用的奴性,你有胆子偷皇室玉佩,又能在死人堆里活下来,为何不敢站着,谁又命令你跪下。”
慕容烟声音干涩:“我想...活...”
“活人有多少,活下去的办法就有多少,为什么要用低贱的活法。在漠北,要么站着活,要么跪着死。”
慕容烟眸色平静,萧厌的一席话,成了一颗石子,跌入她的心河,泛起点点涟漪。涟漪过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慕容烟心中苦笑,若能选,谁又愿放下尊严换取一个活着的资格?
钳住自己下巴的手松去,萧厌声音如旧,“在苍狼旗,欺骗和背叛皆是罪行。今日,你能证明自己身份,我保证,你会活下去。否则...”
马车停了,桑尔的声音透过帘子,萧厌不再多言,先一步下了马车。
风雪遮盖了过多细节,场面只剩孤零零的一辆破损马车。身着狐裘的女人迎着细碎的雪上前,指尖拂过斜向断裂的辕木,温润的黄花梨也刺手起来。
“坠崖...”
萧厌眸色一沉,桑尔见状欲带人上前,却见萧厌抬手示意莫要轻举妄动。刀出鞘,萧厌似要斩断帘子,众人屏息凝神,观望着马车。慕容烟此刻冷静得出奇,她的目光落在那柄泛着寒光的刀上,甚至希望刀快些,再快些...好让自己精心布置的现场流露,好让这对该死的獠牙彻底粉碎。
风声呼啸,桑尔忍不住向前倾身,刀却倏地顿住,萧厌未曾回眸,随意问道:“尸体长什么样子。”
苍狼旗族人听不懂汉话,慕容烟心一沉,当即明白这是萧厌最后的审问。她面色苍白,细碎的声音跃过众人,“血...她的脖子断了!向后仰着...”
刀划过帘子,风将其卷向一边,族人睁大眼齐齐望向马车内。
那里空无一人。
冰凉的触感抵上脖颈,桑尔的弯刀离慕容烟的肌肤不过分寸。桑尔冷笑一声,满眼鄙夷,“特勤,我一早说过,中原来的狐狸,信不得。”
“把刀放下。”
萧厌仍不曾回头,细细打量着马车内的混乱,桑尔握刀的手紧了几分,并未按照萧厌的指令行事,她目光剜了一眼慕容烟,开口劝诫。
“特勤!玄母本就不满苍狼旗,要是知道你带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原女人...”
谈此,桑尔情绪激动,又怕触及萧厌逆鳞,只好压下怒火说出对策。
“何不干脆杀了她,免得日后大典迅鹰旗的人颠倒黑白!”
“把刀放下。”
萧厌的指尖从血迹旁移开,她不冷不热地回头扫了眼桑尔,仅是一个眼神,桑尔握刀的手一颤,险些划破慕容烟的肌肤,她悻悻放下了弯刀,垂着头不再对上萧厌的眼睛。
“苍狼旗能存留,和玄月部没什么关系。她厌恶的也不是苍狼旗。”
女人自嘲一笑,转身打量地上深浅不一的雪。桑尔欲言又止,眼底涌出复杂情绪,最终只能瞪了眼慕容烟,将一切变故全权算在她头上。
“我不曾骗你,有人来过。”
慕容烟从人群中走出,不顾族人仇视的目光,蹲下身用苍白的手佛开雪,试图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她呼吸不稳,撑着未愈的病躯,压下刺骨的寒意,执着地扫开新落的雪。族人眼神木然,只当她穷途末路,做无畏的斗争。
唯有一人,幽绿的眸子低垂,落在她冻僵的手上,见证她的执着,也见证她对生的渴求,直到零散的鲜红浮现。
慕容烟眸光一亮,抓住最后的稻草,“一定有人来过!我走前,马车前躺着尸体,约莫...五人。”
她抬眸,对上萧厌似笑非笑的眼,一时愣神,不明白她莫名的愉悦来自何方。
“我知道。”
闻言,慕容烟心一沉,捉摸不透萧厌的心思。她不动声色地起身,默默后退半步。
“曲昭,我方才在等你的反应,我想知道你到底会选择跪下,还是选择上前。”
萧厌唇角闪过一抹笑,转瞬即逝,唯有慕容烟看清,也唯有她恍惚。
“桑尔,带人搜寻附近,查明究竟是谁来过。”
话音方落,族人三三两两分散开来,搜寻着荒芜覆盖下的混乱。留在原地的,只剩她二人。
萧厌拂去落在狐裘上的碎雪,“曲昭,救你,我花了不少功夫,你最好能带来我想要的。前提是,活着度过漠北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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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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