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得缓慢，尧山附近的牧场露出枯黄的牧草，深深浅浅的沟壑中流淌着清澈的溪流。苍狼旗的族人喂饱马匹，拆了毡房，赶着畜牧离开了冬牧场。
老人们走在前列，桑尔带领着苍狼旗的砥柱力量守在第二梯队，后面是畜牧和孩子们，萧厌走在最后，以便观望掉队情况。天回暖了，可以褪去一层御寒衣物，绵羊过些日子也要剃毛了。
在慕容烟的软磨硬泡下，萧厌同意带领族人途径西北向的驻扎商队。所谓的软磨硬泡，也不过是她跪坐在萧厌身边，拽着萧厌的手腕轻轻晃着。
“萧厌，去嘛，有我在，苍狼旗不会吃亏的。我很会做生意，保准让苍狼旗的羊毛卖出往年双倍的价格！还能换回上好的盐铁和布匹。”
她的眼神清澈，却有着狐狸的敏锐。见萧厌不说话，指尖似是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手腕，直到萧厌耳尖微微泛红，装作不耐的样子想收回手。慕容烟不依，依旧那样晃着她的手，小幅度又轻柔地晃着，晃得萧厌心口发痒，险些松口。
“中原来的商客会高价收漠北的物什，与其到时候卖到市集，还不如和她们做生意。现在连孩子们都会说汉话了，有你在，族人不会有事的。”
萧厌垂眸盯着女人不安分的双手，慕容烟嗅到妥协的意味，忙不迭地补充着：“那里也会卖中原的点心，小孩子们一定喜欢吃的。有一种糖霜山楂，只会在这段日子出现，等入夏后就没有了。”
萧厌没有给她确切的答复。在慕容烟满是祈求的眼神中，女人反手扣住了她的指尖，轻捏了捏，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偏爱，“若是价格谈亏了，就等着在苍狼旗看一辈子牛羊。”
次日，桑尔得到指令，绕路通往西北面的商队。面对全然陌生的路线，桑尔一路上紧绷着神经，生怕出什么岔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中原女人蛊惑特勤！亏得前些日子她还觉得慕容烟有点用处。
冰雪初融，夜里温度一降，早上便是一片隐在雪下的冰。有经验的老人们压着速度开路，过去苍狼旗迁徙至春牧场的路还是萧厌带领着开的。
前不久萧厌驯了一匹纯黑的马儿，她似乎格外喜欢纯色的东西，要么通体雪白，要么通体墨黑，总之都没有杂色。这也是慕容烟无意间发生的，想想倒也符合萧厌的性子。她为人坦荡，眼里揉不进半点谎言与背叛。
远方涌现一条湍急溪流，横亘在道路中央，两岸架着一道摇摇晃晃的索桥。慕容烟见身边的萧厌停下马，眯着眼眺望远方。处于队伍前列的老人们纷纷勒马，等待着萧厌的指令。
云杉气息倏然远去，萧厌回头看了慕容烟一眼，“别乱走动。”
待慕容烟骑着马赶往队伍前列，萧厌已下了马，率先踩在了索桥上。慕容烟的心没来由的紧张，她听见索桥发出难听的嘎吱声。萧厌面色不改，手扶着锈迹斑斑的铁链，稳稳走在索桥中央，丈量着索桥的平衡与承重。
不少族人打起了退堂鼓，她们运着货物，身后还跟着牛羊，但凡牛羊受惊乱窜，不知道要损失多少！浑浊的水在索桥下冲刷着泥石，看着起码有十丈之深，摔下去生死难料。
“护法，你要不劝劝特勤，这路咱们平时没走过，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羊群多半都是临产母羊，过段日子就要接生羊羔了，要是...”
族人面露难色，萧厌的声音从对岸传来，桑尔不得不转身看向女人。
“桥桩尚稳，木板有些朽了。一批批过，人牵马试路，牲畜蒙眼过！孩子跟在大人身边，不要急！”
萧厌的话带着不容置疑，桑尔命族人掏出废弃的布料，用小刀割成长条，蒙住牛羊的眼睛。随着第一批人马顺利度过索桥，桑尔开始护送孩子们过桥。有些孩子还没马背高，哪里见过这种湍急的水流。哭着鼻子不愿迈开步子。
大人们只好抱起孩子，让她们靠在肩头，将她们护送过岸。人群中多了张中原面孔，慕容烟犹豫片刻，试探性地向哭得泪眼朦胧的孩子伸出手，对方怯怯看了她一眼，抱着她的腰将眼泪蹭到女人身上。慕容烟心一柔，蹲下身将孩子抱在了怀中。
一个冬天过去，她再也不是外人眼中弱不禁风的中原女人了。孩子埋在她的衣襟处，嗅着女人身上清雅的木质香，那里还混着另一种好闻的气息，像是...云杉。
年幼的孩子还未眷恋多久，另一双温暖的手便接过了她。她懵懂看向周围，正对上萧厌的脸，方止住的哭声险些又要被吓出来。萧厌放下了她，依旧守在桥桩处，盯着晃动的绳索。
对岸的老人们飞快给牛羊用麻绳打上活结，被花花绿绿的布料蒙住眼的牛羊由麻绳牵引，走上索桥。族人步伐缓慢，不敢惊动牛羊，桑尔代替了萧厌的位置，在最后护送着。
太阳快要下山，族人总算顺利渡岸。索桥耽搁了她们的行程，萧厌下令在附近扎营。
随着火堆升起，族人三三两两靠在一处烤着胡饼，桑尔拿着皮囊离开了林间。萧厌靠在树干上半阖着眼，方才为了找到牛羊的栖息地她又忙活一个时辰，慕容烟不禁心疼，拿起女人身边的空皮囊顺着桑尔离去的方向追去。
入夜了，路面变得又滑又不好走。这一段又是下坡，慕容烟放缓步子，跟随着雪地上模糊的脚印。方才见桑尔离开，水源应该就在不远处。正想着，慕容烟听到一声惊呼，本能地，她丢下手中皮囊顺着前方跑去。
远远有个模糊的黑影，正急剧向着坡向下滑去。慕容烟借着月光绕开主路，踩在斑驳的枝干上，追向眼前的黑影。桑尔吓了一头冷汗，拔出弯刀刺向地面，试图压下速度，无果！
桑尔绝望地用手指死死扣进冰雪里，留下一条条触目的血痕。她看见一道身影，恍惚以为是萧厌，直到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手腕，死死拽住她。白雪覆盖下的陷阱轰然塌陷，发出一阵巨响，桑尔身子悬在半空，错愕看向慕容烟。
陷阱附近是平坦的，慕容烟趴在地面，死死拽着桑尔的手腕，试图将女人拉上来。桑尔皱着眉，见慕容烟的身子正一点一点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着，再这样下去，她也会掉入猎人布下的陷阱！
“放开我！谁要你救！”
“闭嘴！”
慕容烟的冷汗滴在桑尔额间，女人心一颤，愣愣看向眼前陌生的中原女人。慕容烟的眼神依旧冷漠，好似只有在萧厌面前，才会涌入其余情绪，桑尔讨厌她清高的模样，讨厌她中原人的身份，讨厌她左右特勤的想法！
如今，自己眼中一事无成的女人，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拼尽全力拉着自己。桑尔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占据，她皱着眉，盯着慕容烟冷漠又倔强的眼睛，欲言又止。她想说什么，却绝不该在这时说出。她好像明白，为何特勤会纵容她住进主帐了。
“曲昭，放开我！你也会掉下来的！”
桑尔看了眼黑黢黢的地下，掉下去无非受些苦头，大不了在床上躺个半月，也好过...她抬头，慕容烟的身子已向前挪动了不知多少，好似下一瞬就会和自己一起掉下来。
桑尔伸出另一只手，在慕容烟愠怒的目光下，一点一点掰开慕容烟的手指。身子腾空，桑尔闭上了眼，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拽住，一把拉出了洞中。
踩到岸边的一瞬，桑尔腿一软，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这才跪倒在雪地上喘着气。萧厌拉着慕容烟的手，让她远离岸边。萧厌冷着脸，见慕容烟轻喘着气，又看了眼上岸的桑尔，这才舍得将目光施舍给她。
“你来啦？还好有你。”
慕容烟说话断断续续，手臂发酸，提不上一点力气。萧厌依旧冷着脸，余光瞥了眼桑尔，硬生生压下脾气。
“封锁这边道路，命族人不得擅自行动。”
丢下这句话，跟随而来的族人扶起桑尔，忙着应答，见萧厌拽着慕容烟的手腕离开了附近。
“好疼...”
慕容烟声音弱弱，四下无人，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她声音泛软，明显的撒娇意味。萧厌松开她的手，竟没有停下步子哄她，反是一言不发地向前离开了。慕容烟一怔，感受到萧厌极力压制的怒气。
她忙着向前走去，“萧厌！”
萧厌没有回头，慕容烟只好小跑几步绕到了萧厌面前。平日里，萧厌就算再生气也只会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警告对方，外人压根看不出她的情绪。毕竟她不爱笑，生气也不会有过激的反应。唯独这一回，女人平日里的沉稳烟消云散。
萧厌步步逼近凑上来的慕容烟，对方想躲，却被她握住了后颈，像狼叼住犯错的孩子。慕容烟难受地闷哼一声，萧厌没有丝毫心软，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中的愠怒难掩，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做事不考虑后果！明知道做不到，还要搭上自己吗！我如果去得再晚一些！你...”
话没说完，慕容烟眼中有了雾气，一点一点汇聚，最后凝结成一颗晶莹的泪滴，毫无征兆地滴落。萧厌所有的愤怒戛然而止，她愣愣看向眼前女人，慕容烟的委屈堵住了自己所有的责备。以及那一句——你要我怎么办。
萧厌握着她后颈的手在不经意间松开，那一瞬，温热的身躯钻进自己怀中，慕容烟声音发闷，带着未散去的哭腔。
“苍狼旗的族人是因为我踏上这条道路的，我不能眼看你的人出事，让你为难。”
慕容烟顿了顿，感受着萧厌滚烫的心跳，不加犹豫地，更紧地抱着对方。
“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所以我不会害怕。”
狐狸就这样欺负小狼[狗头]看似小狼凶狐狸，实则狐狸拿捏小狼[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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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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