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 154 章

临走之前,任荷茗翻了翻衣柜,选了件朴素的芰荷色春衫,带着凌霜和如意进宫辞行。

他不觉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般时节进宫,在坤宁宫中拜见闵皇后与忬贵君,今日则是拜见赵皇后与卫贵君。这皇宫之中新的轮回开始,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和物停滞脚步。

今日的赵皇后一袭簇新的正红色蝶恋花锦服,精致华美,只是有些庄重过了头,配上浓妆和满头的赤金红宝首饰,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了首饰、绸缎和脂粉,被这重重绫罗和珠宝压着,一张脂粉修出的妆面越发显得面目模糊,几乎认不出曾经与任荷茗温和说笑的兴陵郡王君的模样。一旁的卫贵君着茜素红缕银昙花的宫装,首饰是一应赤金珊瑚,格外显得他鬓发漆黑,面容雪白,轻巧修饰的面容便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冷艳,轻易就将赵皇后压了下去。

如意扶着身子渐沉的任荷茗行了礼,赵皇后却迟迟不叫起,任荷茗心中有数,倒是耐心等着,卫贵君却道:“兰陵王君不必行礼,王君如今有孕,一切当以后嗣为先,你一向身子弱,上回有孕时就曾晕倒,礼节都是小事,还是宗室为重。”

赵皇后并不高兴:“本宫尚未发话,卫贵君未免太擅专了些。”

“皇后主子一向宽和,臣侍不过是体察皇后心意罢了。”卫贵君说着,亲手将任荷茗扶起来,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问道,“乐陵公主一切都好?”

任荷茗含笑恭敬地答道:“一切都好。”

赵皇后的手攥住了裙摆。任荷茗知道他一向不喜欢薛玄泽,尤其是先帝赐予薛玄泽的“乐陵公主”的封号。赵皇后好一阵才平息了情绪,笑道:“兰陵王君有福气,先帝很疼爱乐陵公主,可惜是个男孩,不能承继长安军。”

任荷茗笑笑:“皇后主子说笑了。长安军是陛下的长安军,兰陵王主虽为长安军的主帅,也只是陛下有需要,所以暂掌长安军而已。将来的长安军主帅仍然是陛下指派,并非在兰陵王一脉中传继。再说了,男孩也很好啊,定安皇后不就是以男子之身为长安军主帅,还得封一品大将军王。”

赵皇后凉凉道:“定安皇后贞洁有疑,生时几度被先帝厌弃打入冷宫,造下的杀孽太多,后嗣艰难,不是小产就是夭折,最终自己也战死,可见男子做主帅难得善终。”

卫贵君是萧氏暗卫,自他从军以来幽云军的主帅便是萧纯钧,听得赵皇后这般说,手指紧紧扣住扶手,目光冷冷看向上头的赵皇后,任荷茗心中也是怒意一突——原来如今的赵皇后身为天下最尊贵的男子,连先帝皇后都敢置喙,全然不顾从前萧纯钧也曾对他多有照拂。但话说回来,如今他的确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并无人能制衡,任荷茗也只是旋即笑道:“为国尽忠,战死亦是荣耀,岂有顾惜什么善不善终的。”

赵皇后轻哂:“兰陵王君说得好轻巧,来日兰陵王可别战死了,让王君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夫。”

任荷茗笑了笑:“借皇后吉言。说来,王主独自一人身在边疆,臣侍实在放心不下,此次入宫便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赵皇后依旧是气不顺:“兰陵王君难得有孕在身,不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么,竟不懂得惜福,折腾什么?不怕舟车劳顿,再小产了?”

卫贵君却听不下去了,起身道:“王君身子不便,本宫送王君去向陛下辞行罢。”

不顾赵皇后难看的脸色,他扶着任荷茗出了殿,好在赵皇后还顾及一点体面,不曾故意为难。任荷茗被卫贵君半抱半扶出了坤宁宫,无奈地道:“虽说贵君主子如今是贵君,又有凌儿在膝下,但更该恭谨才是啊,他毕竟是皇后,侍身让让他也就是了,平白给贵君主子添麻烦。”

卫贵君无奈道:“你只入宫这一日,听他说了这几句酸话,却不知,我日日都在宫中,日日都要听他说这些话,实在是铁杵般的好耐性都要被磨光了去。你怀着身孕,少听几句。”

赵氏家族覆灭,只剩下赵皇后一人,因薛镇还顾及着妻夫结发的情分,也为了稳固初登基时的朝局,他才安稳地坐在皇后的位置上,性格大变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任荷茗莫名想起咸安帝曾说过的话:身处皇室,必须是各个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一艘船,而不能是单独的一枚木片。这话对于后宫中的男子也是一样的——容貌,聪慧,运气;家室,后嗣,宠爱。想要活,就缺一不可。此时此刻的赵皇后,容貌并不出挑,聪慧不过平平,而运气也不甚好——没有家族,没有后嗣,甚至没有多少宠爱,有的只是薛镇那若有似无的一点点余情。身处在那不胜寒的高处,怎会不疯狂呢。

想到此处,任荷茗突然想起,那日咸安帝提起此事时,那平静又冷酷的神情,在暖春之中,也犹如兜头一盆冷水——他如今竟然会想起咸安帝说的话,竟然会觉得她说得对。

他勉强笑笑,半真半假地对卫贵君道:“那侍身便多谢贵君主子了。”

卫贵君微微笑了笑,看向任荷茗,见他今日只是芰荷色衣衫,束着青玉冠,瞧着很是素淡,问道:“王君如今,怎么又喜欢上这素淡颜色了?”

任荷茗轻叹一声,道:“倒也不喜欢。只是想低调些——说来这是贵君喜欢的颜色,这料子原是两匹,这次进宫,正给贵君主子带了来,还有些旁的零碎,药材书册等,怕侍身短时间内不在京中,贵君需用有缺。不过,怕是侍身失于关心了,如今贵君主子似乎喜欢艳色了——这般颜色好看的。”

卫贵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淡淡道:“也不是喜欢。不过是如今做了贵君,总要顾着体面——劳王君费心了,我很喜欢。”

说话间陪着任荷茗到了明心殿外,看了看明心殿的窗,便道:“王君请。本宫便不去了。”

任荷茗愣了愣:“你与我一同去不好吗?”

卫贵君垂眸淡淡道:“少见一面,明日好少听皇后几句酸话。”

任荷茗无奈点点头,行了一礼,卫贵君利落转身离去,而任荷茗看着明心殿的殿门,轻出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朝堂初定,便是薛镇这般能力出众也忙得分身乏术,此时正坐在一张紫檀木的大书桌边看折子,危翳明就站在她身边,二人皆不多话,三言两语了结一桩事,便放在一边。如今她一身明黄色刺金凤袍,平日的端庄清冷中更多了些金灿灿的华贵,可见已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批过几本,薛镇向窗外看来歇歇眼睛,正看到任荷茗,门口的内监正准备通报,已经被薛镇挥挥手打发了,薛镇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向任荷茗轻轻招招手,转身在正对着大门的桌椅处坐下。

任荷茗走上前去要行礼,薛镇却道:“你身子沉,不必了。”

任荷茗微笑道:“礼不能废。”

说着向如意伸出手要如意扶他行礼,如意却没有伸手的意思,他便自己跪了下去,吓得如意连忙伸手扶住他,这才算配合着行了礼,道:“侍身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薛镇淡淡道:“起来说话。”

任荷茗依言起身,垂着眸道:“侍身这两日收拾行李,倒发觉有样东西不见了,仔细一想才想起,是在陛下这里。”

“是么?”薛镇道。

“侍身成婚之时,陛下曾赠与侍身一副象棋,其中有一枚车,应是在陛下这里。”

薛镇听罢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说着起身走向明心殿的书架,她背对着任荷茗,打开了一只螺钿荷花蜻蜓的盒子,当中有什么任荷茗看不见,只是听见些金玉声音,见薛镇捡出那枚白玛瑙棋子,走过来,交到危翳明手中,危翳明又递给任荷茗。

任荷茗拿着那枚棋子,忽而微微笑道:“能找到真是太好了。这是侍身最喜欢的棋子。”

“喜欢就好,这棋子原是贺你与小五百年好合的礼物,必不能缺损了,伤了吉利,所以一直给你留着,只是先前实在百事缠身,这才忘了。”薛镇静静看着任荷茗说道,“怎么突然想要走?”

任荷茗笑道:“原应先向陛下请旨的,只是…”

“原先留你在京中,也不是做人质。”薛镇轻轻点破,“只是皇后能力不足,有些事希望你帮衬着些。如今你有孕,不便操劳,在京中歇着就好,也不是非要你一趟趟地往宫里跑。幽云州毕竟是苦寒之地,不利于你生产坐褥,还是生产后养好了身子再说罢。”

任荷茗道:“陛下恕罪,正是因为京中人事纷扰,侍身实在难以安静养胎,才向陛下辞行的。”

薛镇沉默了片刻,叹道:“好罢。你走了也好。京中…的确不太平。在幽云州,小五也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的。那么,朕再赏你皮草三箱,金炭五笼,不过是路上用的,你有身孕,万不能疏失了,不许推辞。”

任荷茗欲要行礼谢恩,却被薛镇抬手虚扶,衣袖险些扫到薛镇的手心,也只好作罢,薛镇将手背在身后,亦微微笑道:“那支簪子呢?记得带着,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慎字卫。”

任荷茗亦笑道:“陛下赏赐,自然好好收着,不敢出差错。”

薛镇没再说什么,微微点头,示意任荷茗退下。

任荷茗恭敬退出殿外,转身向宫外走去,走出乾清宫门,方走到墙后便停住了脚步,脸颊红烫得厉害,如意连忙扶住任荷茗,问道:“王君可是不舒服了?可有晕眩?”

任荷茗闭了会儿眼睛,微微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我想错了。走罢。”

任荷茗:自作多情丢死人了,快跑!

当然从大家的角度,都知道薛镇的确喜欢任荷茗。那个盒子里放着的是与任荷茗有关的东西,并蒂莲花珠花中的一只,任荷茗曾经吹过的叶笛之类。不过她放在了一个荷花蜻蜓的盒子里。荷花是薛钰的代表花,任荷茗的生辰花和最爱的花,也包含了任荷茗的名字,最早第一卷中提到薛钰通过逐精斋送给任荷茗一对翡翠蜻蜓簪子,其中暗含的意味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即是薛钰一早就看中了任荷茗,送蜻蜓簪既是感谢也是一份占有欲。这个图样对于薛镇来说则是一种警醒:她在觊觎的是自己妹妹的正君。

薛钰送给任荷茗的是并蒂荷花,而薛镇却拿走了其中之一,也是她一直让雪人小妻夫劳燕分飞的象征。

之前车这枚棋子一直由薛镇保管,代表薛镇一直在执行薛镇和任荷茗的约定“保车”,此刻棋子交还给任荷茗,代表保车的人正式变成任荷茗。

做了一堆没用的隐喻跟大家分享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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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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