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翊桉愣了愣,眼睫簌簌而动,随后低下头解开手机锁屏,手指却停留在屏幕上。
苏韵也算是他的好友,人美心善、恬静乖巧的一个女生,之前总见他们如胶似漆,腻在一起,还以为能坚持到毕业,结果说分开就分开了,而且刚一周,舒敬磊看上去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喂喂...”讲台上有人上去试音,确认没有问题后向后方比了个“OK”的手势,换主持人上台。
台下顿时噤声,主持人上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换上了今天的主角。
众目期待中,舒怀烨西装革履,阔步走上演讲台,他脸庞宽阔,两鬓有些许白发,上眼皮因松弛而下坠,笑起来能挤出好几道眼纹,却又显得人温暖亲切,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沉稳成熟的魅力,让他举手投足间都展露着从容与得体,有一种成功企业家的气度。
听着台上讲话,徐翊桉往舒敬磊那边瞥了一眼,这父子两人看起来并不太像,可能更多遗传自母亲吧,余光中他又看到那个叫王思思那女孩,双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专注地盯着台上,那目光灼灼,像要盯出一个洞来。
“还得是博润啊,我学姐去年就进去实习了,那工作环境简直没得说,研发团队和设备都是最顶尖的!”
“待遇也很好啊,要是不加班就更好了...”
演讲结束,报告厅的学生从前后两个门蜂拥而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又赶上下课时间,大家都挤在电梯前,造成了一时的堵塞。
徐翊桉也对刚才台上展示的内容回味不已,暂时忘了舒敬磊和苏韵的事。
“欸,你要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吗?”王思思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热情洋溢,“餐厅新开了一个窗口,听说是燕庆市的厨师,一口酥可正宗了,我们正想去尝尝呢。”
燕庆是最南方的城市,那里的菜系口味偏甜,徐翊桉以前尝过几次,吃不太惯,从小到大,他还是无辣不欢。
舒敬磊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以前还和苏韵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三人也经常一块吃饭,现在换了人,不知道是不想让他当电灯泡,还是觉得关系太尴尬。
“不了,我待会还有事,”徐翊桉识趣地摇摇头,拽紧背上的包带子。
不是他偏袒苏韵,这个王思思有点自来熟,贴过来的时候他感觉浑身不自在,而且,他也是真的不想掺和这俩人的事。
三个人并排走着,徐翊桉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一直都是舒敬磊在找话题和王思思搭话,试图约她出去,不知不觉两个人越走越近。
“他还有几份小结没写呢,我们王导可严格了,不按时完成他的任务简直要吃人,”舒敬磊讪笑地搭上徐翊桉的肩膀,顺势把王思思拉到另一边,“待会吃过饭我们去金辉广场逛逛。”
王思思眼皮一跳,轻咬下唇,看起来有些为难:“去外面啊...”
“是啊,那个时间正好有灯光秀,你们女生不都喜欢这些。”
“那个,我还是...”王思思眼神飘忽,刚想说些什么,眼前有一道虚影快速闪过,伴随着重物与地面巨大的撞击声。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周围的人如鸟兽慌张乱窜,拉着自己的同伴后撤,台阶下的人听到声音纷纷回头,刹时一脸惊恐,却又试探着往回凑过来,图书馆的大门前,绕着一个地方,人群顷刻间围成一个了圈,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徐翊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呆滞了一瞬,视线缓缓向下移动,只见前方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面朝下趴着一个人,周身早已鲜红一片。
那具身体看起来惨不忍睹,头骨也许是碎裂了,不知名的液体混着血液从一侧流下,遮住了半边脸,一双小腿向外翻折,胳膊以不自然的角度背到身后,鲜血在她身下,染红了淡色衣裙,如蛛网向外蔓延。
“有人跳楼了!”
“谁啊这是...”
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绕成死结的毛线团,不少人捂住双眼,又从指缝偷看。
徐翊桉木木地站在原地,开始他还胆战心惊,不知道该不该多看几眼,但扫过那人手背时,他的目光却被上面的伤疤牢牢抓着,渐渐出现重影。
他记得,苏韵的手被烫伤过,在手背上留下了狰狞的疤痕,像一道裂谷,形状奇特。
这伤疤很难有同样的,而这人手背上也有一个,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
跳楼的,不会是苏韵吧。
这个想法充斥着他的大脑,徐翊桉张开嘴,声音堵在嗓子里无法发出,连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啊——”
人群中又迸发出尖叫。
一颗外凸的眼球,从眼眶中滚落,沾染着地上的鲜血,留下一条红线,好巧不巧,那眼球在他们三人跟前停下了,黑色的瞳孔对着舒敬磊,充满怨毒,好像在诉说着无言的诅咒。
舒敬磊死死地掐着徐翊桉的胳膊,嘴唇被咬得发白,脸部的肌肉在恐惧下不停地抽动着,人群的议论声掩盖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王思思则是躲到舒敬磊的身后,将头埋在他的背后,只在肩膀上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究竟是害怕,还是好奇。
校方处理得很快。
一众领导带着保安很快隔离了众人,不多时警局的车也赶到了,拍照,取证,现场勘探,处理尸体,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徐翊桉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一名警察和学校的领导站在一起,自杀...意外...的字眼隐隐传入他的耳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仅仅几个小时就被清理得毫无痕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徐翊桉骑车回家,一路上失魂落魄,他还没有从苏韵的死亡中反应过来,凉风吹冷了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到家时他身上已经湿透,不知是剧烈运动的汗水,还是心惊肉跳的冷汗。
他将自行车支在墙边,向屋内走去,迎面撞上了白露。
“回来了...咦——你身上好臭,跟在垃圾场睡了一觉似的。”她抬手在面前扇了扇,抵住鼻子。
“有吗?”他的眼神不算清明,低头嗅了嗅衬衫,若有若无的,好像真有股恶心的味道,“可能出了太多汗,我先去洗个澡。”
说罢,他就要往前走,虽然可以穿过白露,但还是侧过身往旁边迈了一步。
“你等会,”她眉毛轻轻拧起,闪身到他跟前,“怎么了这是?”
这表情,跟上回丢钱那次一模一样。
徐翊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搓了一把脸,像是找回了一点魂魄,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定下心神才开始讲述学校里的事。
“啊,”白露轻叹一声,垂下眼睑,惋惜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什么,是有人推了她?”
“我不知道,学校和警方已经在调查了,”徐翊桉丧气地挠头,“但我看群里都说,是自杀,因为失恋。”
对学校而言,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有学生跳楼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尽管各个专业负责人已经三令五申不准留照片,不准在网上乱嚼舌根,但耐不住这些学生躁动的好奇心,还是有不少人在没有领导、老师的群里讨论,将拍到的照片打了马赛克发出去。其中就有些所谓的知情人,把这件事归因于苏韵失恋,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看到有人这么说的时候,徐翊桉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和苏韵从小就认识了,算得上青梅竹马。那时苏韵一家也住在这条巷子里,就在这院子隔壁,苏韵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身体不太好,留在家里没有出去工作。
小时候是徐父一个人带着他,为了工作赚钱早出晚归,又不放心徐翊桉自己在家,经常托邻居帮忙照顾,苏韵的母亲从不推脱,每次都热情地把他接到家里,殷切地嘘寒问暖,有时还会主动上门送东西,这一来二去的,他和苏韵就熟了。
后来苏韵的父亲因为工作变动,带着一家搬离了这条巷子,他们就再没见过,直到去年,他们在校园里相遇,那时她已经是舒敬磊的女朋友了。
在徐翊桉的印象里,苏韵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却继承了她母亲的温柔与坚强,实在不像是一个会因为失恋而自杀的人。
“哎,她父母该有多难过啊。”徐翊桉甚至都能想象到苏韵父母崩溃哭泣的样子,就这一个女儿,怎么能不心痛呢?他眼神没有焦距,就盯着蒙灰的院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着几天阴雨连绵,浠沥沥的雨滴如针尖一样不断落下,天空灰暗阴霾,仿佛给大地罩上一层死气,白露坐在摇椅上晃动,托着下巴看墙上青藤的叶子在落雨时微微打颤。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垂下长睫,掩盖不住眼中的失落。
三年来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过去,除了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剑法,就只能在闭眼时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画面,有些像是草原,有些像是高大院墙,还有些,好像是什么人的背影。
刚认识的时候,徐翊桉还叫嚷着要帮她找寻身世,可实际行动起来,他根本无从下手。
玉佛公吊坠是他刚出生时,父母从路过的商贩那买来送给他的,那会他们一家还跟着爷爷住在村子里。
大微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村里的人文化程度都不怎么高,买这吊坠时,他们家还花了不少钱,万幸那商贩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卖假货给他们。
但一个过路的商贩,又怎么寻找呢?白露又回过头望向房屋的窗子。
这两天徐翊桉的状态也不太好,他夜里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那个飞速下坠的身影,每当白天醒来,眼下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好生憔悴。
孩子还小,看着朋友在自己面前跳楼,肯定难以接受,白露抿抿嘴,心里寻思着要如何开导他。
正想着,屋门被推开了,徐翊桉露出头来,看了眼天空,又缩了回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折叠伞。
“今天有课吗?”她问。
“下午和晚上都有。”徐翊桉使劲抽出伞柄,这伞许久不用,打开都有些费劲。
“哎呀我的剧看完了,在家里呆着也无聊,”白露伸了个懒腰,起身整理了一下裙上的流苏绳结,“今天想去你学校逛逛。”
“行啊。”他不用抬眼,就知道白露是担心他,他父母去世得早,自从有了白露作陪,他就像多了个亲人。
伞面展开,落下些许灰尘,他在地上甩了甩,又撑起来走进雨里。
这天气骑不了车,只能走着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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