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晨曦破晓,鸟鸣唤醒沉寂,阳光穿透旧玻璃洒进来,李大发总是让大姐和二姐帮他洗脸。他曾经浓眉大眼、国字脸,年轻时仪表堂堂,而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显得有些吓人。尽管如此,他仍然坚持洗脸,觉得自己仍是个体面人。
村里时常有小媳妇和老太婆来看望他。人们议论纷纷:“李大发真是招女人。”老太婆们感叹:“可怜,连个后代都没留下,谁来给他送终。”小媳妇们则说:“可怜,一辈子连个女人都没有,死了连只鸡都不如。”老太婆们反驳:“李大发有过女人,还不止一个。”小媳妇们追问:“既然有,怎么没跟他呢?”
男人天生是猎手,而婚姻则像牢笼,将他们的自由囚禁。未入牢笼的光棍,理论上有更多机会经历女人,只是阴差阳错,未能修成正果。
三十年前,李大发曾到东北投奔大哥,先在佳木斯的林场当伐木工人,林场倒闭后,他转去长白山边的煤矿当矿工。
长白山的矿区,是土著居民和外来矿工共同努力的地方。白墙上用粉煤灰写着标语:“多挖煤,广挖煤,深挖煤,煤炭是社会的明灯。”煤炭确实照亮了这个小镇,矿工的收入带动了消费,夜晚的躁动因而愈加显著。外来矿工多为单身,这明灯吸引了许多雌性动物。
夜晚,树林边总有女人埋伏着。矿工们从女人的轮廓判断肥瘦,从声音判断年龄。八十年代末,东三省的经济萧条,企业不景气,人们的饭碗逐渐空了,夜晚的狂欢成了唯一的娱乐。天一黑,粉一抹,谁也看不出谁。
到了冬天,在冰天雪地的长白山,男女之间如狗熊般冬眠。若不是那场瓦斯爆炸,李大发的生活或许会一直这样美好。
那场瓦斯爆炸在李大发的记忆中像一部老电影,虽已斑驳,但仍历历在目。人的记忆总是过滤掉悲伤,网住美好的东西。许多朝夕相处的兄弟霎时间成了尸体。李大发想到自己也将如此,便决定及时行乐而非存钱。
爆炸后,他意识到他需要的不仅仅是画报上的女人。在树林边,他误入了第十一棵杉木树下,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来自一个他听不懂语言的国家。
李大发将她带回宿舍,给她水和食物,她像条冻僵的蛇,渐渐恢复了活力。她来自一个非常贫穷的国家,穷到连盐巴都买不起。
李大发和这个偷渡的女人搭伙过日子。他的三十岁处男之身也给了她。女人的中文进步神速,半年后李大发知道了她的情况:丈夫病死,孩子寄养在家,她独自逃出。
直到某天,有人敲门,告诉李大发:“你的偷渡女人必须被遣返。”对方给他们一个小时告别时间。女人紧紧依偎着李大发,像无骨的软体动物。李大发给她两百块钱,她却将钱一张张吃下,因为知道回去意味着饿死。
最终,她贿赂了押送她的司机,逃回了山里。李大发准备退掉租房的那晚,女人又回来了。他决定带她回山东,过平静的生活。
他们回到山东,李大发用在东北挣的钱翻盖了四间红砖房,二姐出力,大姐出钱,生活美好起来。刘油老婆教会了偷渡女人做饭,李大发觉得她是好人。
然而,坏人也有。李大发和赵有财的责任田相邻,赵有财家玉米瘦小,李大发家玉米饱满。赵有财嫉妒,常来偷掰玉米。李大发用机智吓退了他。
生活似乎平静下来,直到偷渡女人怀孕。李大发带她去看郎中,得知要当爸爸了。他兴奋地告诉姐姐们,二姐提醒他要攒钱走后门办结婚证。
他在水渠工地上努力干活,攒钱为孩子谋划未来。然而,日子总是多变。一次,李大发拿工钱回来,见到家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又是那些人。对方警告他,若女人再逃,就抓他和家人。
一周后,女人被带走。李大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多年后,在生命的尽头,李大发常想起偷渡女人,猜测她和孩子的命运。当年是谁告的密?他永远无法得知,只知道人生多悲苦。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如今在床前伺候他的,或许是偷渡女人和他们的孩子。或许,他还能扛起一麻袋玉米,走在秋天的田间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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