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化肥、农膜和灌溉费用的不断上涨，与土地相关的成本也在增加，然而，交出去的粮食越来越多，种地的利润却越来越低。许多年轻人纷纷离开土地，飞往城市的工厂打工。但无论种地多么不合算，李大发仍然坚信，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只有手中有粮，心中才能不慌。然而，地里的收成不稳定，李大发也不得不去打工，赚取一些浮萍般的收入。
打工的机会主要来自临村的劳务市场，尤其在春秋两季最为红火。李大发每当自家农活干完，就会去那里等活儿，和他一起等待的还有许多晒成焦糖色的男人女人。男人们抽着劣质的旱烟，女人们则擦着友谊雪花膏，香气和烟味交织在空气中。他们开着大胆的玩笑，笑声惊起一群又一群麻雀。他们或站或蹲，像待价而沽的牲口，等着雇主挑走他们。
在李大发所在的小组中，男人们普遍像骡子般强壮，劳动妇女则个个丰满如熟肉铺子般热火朝天。有个瘦小的四川女人却与众不同，她清汤寡水，脸上稀疏的小雀斑让她看起来秀气，但一笑就露出小龅牙。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因干活麻利而被雇主选用，据说她一个人能顶三个山东大嫂，在当地劳务市场小有名气。
坊间传言，秋天的棉花地里，娇小的四川女人低头就被棉花棵淹没，但她总能抱出一大堆棉花，最后过秤时，她的棉花最多。李大发也曾去拾棉花，他身形巨大，总被棉花枝刮到衣服，弯腰墩身让他感到自己像只笨拙的狗熊。
秋天的棉花地，遍地白花开。狗熊李大发猫着腰摘棉花，被尖利的棉枝刮破了衣服，露出粗壮的腰身。休息时，四川女人看到他，轻快地说：“来，我帮你缝缝。”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针线包，这是她平时绣花的家当。
四川女人找了深蓝的线，熟练地穿过针眼，绣花的手穿针引线，李大发的衣服恢复了劳动人民的粗布本色。她缝好衣服后，退到一边，拿出绣花的家当，在田间地头绣起花来。李大发不时瞥向她，那是一朵鲜艳的红梅花。
冬天的劳务市场冷清了许多，等待工作的牲口也减少了。偶尔有蔬菜大棚的活，也很快被分食。李大发在劳务市场遇见四川女人，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棉袄，看起来更加娇小。她的脸似乎比秋天时更白了，雀斑更加明显。
他们被选中去一家韭菜专业户割韭菜。韭菜村家家户户种韭菜，寒冬时韭菜成了珍贵的补药。这个冬天很冷，韭菜价格飞涨，但收割前需要仔细收割。
韭菜大棚低矮，人只能蹲着割。娇小的四川女人在里面如鱼得水，干活如小飞侠。李大发却是噩梦，他身形庞大，稍不留神就压倒脆弱的韭菜。他小心翼翼，力求少出错。
棚内温暖如夏，李大发挥汗如雨，胸口闷得慌。他像只蜷缩的大猩猩，努力前行。四川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她脱掉棉袄，里面的毛衣居然也是红色的。李大发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在绿油油的雾气中，红色身影如红梅花般绽放。
匍匐前进的队友终于汇合，李大发眼前一黑，红梅花像雾气般散开。四川女人用尽力气把他拖出棚外，冷风一吹，李大发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四川女人怀里。他骂自己：“这点活都干不了，真丢人。今天的工钱都给你。”
四川女人坚持一人一半，没有多拿一分钱。
韭菜价格飞涨，但没人再雇李大发割韭菜。李大发闲了下来，有时在墙边晒太阳，有时去王大胖子的小卖部喝茉莉花茶，有时在家看黑白电视，电视里开会的节目单调乏味。煤块涨价，他家的炉火不旺，夜里熄火后，他躺在被窝里，想起那朵红梅花。
整个冬天，他都在想红梅花。
春天来了，猫叫春，狗找伴。树叶吐芽，虫子骚动。李大发又去劳务市场，意外遇见四川女人，她还穿着红棉袄。他对她说：“过年好。”发现自己心跳加速，年早已过去很久。
四川女人也说：“过年好。”
几天过去，劳务市场鲜有活计，他们每天来，却无所事事。直到有一天，四川女人打破了惯例。
她说：“李大发，我没地方住了。我表姐和姐夫天天吵架，我想搬出来，但还没找到地方。我听说你有四间大北屋，能不能让我住几天？我会付房租。”
李大发心里窜出一只哈巴狗，迎上去接住了馅饼，但故意拽了下狗尾巴：“我有四间大北屋，一间我住，一间当客厅，两间厢房放粮和工具。要不，我腾出一间给你，租金就免了，上次割韭菜你没要钱。”
四川女人和李大发开始了同居生活。
外人眼中，他们是同床共枕。孤男寡女在一起，没有被窝里的事，似乎对不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邻村李大发相过亲的寡妇说：“听说李大发找了个小不点当老婆，正好。”
李大发腾出西厢房的一块空地，拼出一张床，四川女人体轻，应该没问题。白天他们去劳务市场，怕闲话，总是一前一后离开。尽管春耕未大面积展开，活计不多，但四川女人总能被挑走。晚上她回来时，总说在雇主家吃过饭，但李大发总给她留饭。
一天晚上，李大发包了韭菜饺子，四川女人尝了一个，忍不住吃下一盘，夸他：“李大发，你真有能耐，饺子包得这么好吃。”
男人经不起夸奖，四川女人的话如春风，熏得李大发晕晕乎乎。
夜里，四川女人突然尖叫，李大发披衣下床，发现她缩在被里，房间里有两只大老鼠。春日春风，动物动春心，两只大老鼠夜里出洞，一只爬上女人的被子。她迷糊中抓住老鼠尾巴，惊叫不已。
李大发安慰她：“我明天放鼠夹子，消灭它们，不用怕。”
即使老鼠消灭，四川女人仍恐惧这间屋子。她扑进李大发怀里。
李大发抱住她，闻到她身上的友谊雪花膏味道，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火苗窜上来，他将四川女人压在身下，说：“别怕，当我的女人吧，有我在。”
这是他最大胆的告白，说完，他吻了下去，舌头热烈地纠缠在一起，带着韭菜味。
突然，咔嚓一声，床板承受不了两人重量，断开了，狗熊和红梅花一起掉进大海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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