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怨

第五日,天晴。

在孤峰山的这些天,张念面对沈琳琅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虽然他知道沈琳琅大概率是不会有轻生的念头,但经昨天一事,张念还是有些担心。

于是,他叫手下在他帐外紧贴着他的帐子跟前又搭了一个住处,然后去找沈琳琅,欲意让她搬过来。

张念对沈琳琅解释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沈琳琅离他近些,这样他才放心得下。沈琳琅则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她还在为昨天自己那个样子弄得张念替她忧心而耿耿于怀。

所以现在,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都可以依着张念来。

由于目前为止凶手还未找到,且孤峰山也人多眼杂,所以张念仍旧打算将沈琳琅住在山上的事暂时瞒着。

一方面,可以确保沈琳琅的安全;另一方面,如果凶手的目的就是杀人灭口铲除后患的话,那他肯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这样说不定可以借机将他抓获。

因此张念便吩咐马二,“对外就说本山主这几日有要事需处理,不许任何人打扰。”甚至为了装得更像,张念还派人将他帐外方圆几里都围了起来。

因为刚搭建好的帐子内陈设不齐全,且接连几天的大雨让搭建帐子所需的木材通通渗了水,所以现在帐内还非常潮湿,根本不好住人,更别说让沈琳琅住进去了。

而张念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老早就让人往他帐内添了一床新被褥。

然后他就等着沈琳琅搬过来的时候,一脸委屈巴巴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跟她说明了情况。这下沈琳琅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刚收拾完东西搬过来,总不能再折回去吧。

于是,她就只能顺着张念的意,跟他同住一窝了。

沈琳琅搬过来时刚好赶上吃晚饭,张念叫马二摆了一大桌子菜,还命人准备了水果。沈琳琅问他,“这么多两个人吃得完吗?”张念则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说“这毕竟得要尽地主之谊嘛。”

沈琳琅知道张念臭屁,但没想到张念居然能将臭屁贯彻的如此深刻。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能说得通,张念之前在沈府是客人,但在孤峰山,他可是一山之主,要是没有点自信和威严,怎么去震慑别人呢。

不过沈琳琅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前几日要不是张念非要看着她吃饭,她肯定得像昨天那样茶饭不思、食不下咽。

而且摆在桌子上的西瓜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沈琳琅胃里泛起酸水,弄得她不禁有些恶心。大抵是夏日里结得西瓜格外鲜红一些,西瓜的汁溅出来,如被割喉迸出的血水一样,不免让沈琳琅心生不适。

张念见沈琳琅没怎么吃,便与她聊起天来。所谈话题皆是一些扯到不知哪里去的家长里短。

比如:“昨晚睡得好吗?” “今天天气看着还不错” “早知道不吃这么多了,好撑啊!” “我看马二怎么成天在你眼前晃悠。” “不行,我最近看马二是越看越不顺眼,我得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他一顿。” “叫他们早点给我把栅栏围好,结果磨蹭到现在,天黑才开始忙活,还弄得叮铃哐啷的……”

沈琳琅不知道要回他些什么,就只好默默听他说。看着张念滔滔不绝的样子,她心里升起丝丝暖意。

“幸好,幸好还有你。”沈琳琅心里想着。

张念终于说累了,停下了喝了口水。这时,马二在帐外说有急事要跟张念汇报。

张念大抵猜到是什么了,于是他跟沈琳琅说:“我有些事得去处理一下,你如果困了就先睡觉。”沈琳琅回道:“今天起得晚,目前还没有困意,你先去忙吧。”

而后张念便随马二去了别处,临走时告诉沈琳琅屋内有一些书,无聊的话可以看看。

张念走后,沈琳琅先是呆坐了会儿,而后便站起来向床边的柜子走去。柜子上摆放着一些书,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听故事。”沈琳琅见这些书全是话本折子然后感叹道。

而后她随便翻起一本来读。这本书里讲得都是些民间奇闻异事,沈琳琅翻了大半觉得甚是有趣,正当她看得津津有味准备接着往下读时,一张纸片在她翻页的瞬间掉了下去。

而后她俯身去捡,于是便注意到这张纸上写着一个“怨”字。沈琳琅不知张念为何要写下一个怨字,还把它夹在书中。

她停住了手,然后把书拿在眼前,这才发现,这张纸原本夹在一篇题为《继子的遗愿》这一页。沈琳琅很是好奇,于是便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这个故事讲得是:宋朝,有一位母亲带着儿子改嫁进一个官爷府里。随后官爷认了这个孩子当儿子。但没过几年,他的母亲就给他继父生了个大胖小子。

原先他和弟弟玩得很好,但随着弟弟年岁增长,继父只想养自己亲生儿子,于是便对他心生厌恶。

每每他与弟弟一起犯了错都是他挨板子,甚至到后来,他没做错任何事,就因弟弟贪玩闯了祸,却还是要他替弟弟受罚。

而继父的暴虐却从未停止,不让他与心爱的女子有来往、让弟弟顶替他科举贡士的名头去为官任职……他试图反抗,但已无济于事。而继父仍不罢休,甚至变本加厉,阻止他出门经商,断了他唯一的后路。

要说最让他心寒的,便是他的母亲,从小到大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和不公,但母亲从未想过帮他。对于他母亲来说,弟弟和他只能保其一,而她母亲毫不犹豫地选了弟弟。

最后,他看淡了这悲哀的人生,在将要而立之年选择跳江自尽,只留下一封遗书:

“我本不羁少年人,奈何错入深府中。

母不疼惜父不爱,平白徒增凄苦衷。

一生哀怨无人知,了却此生亦无妨。

今生未能尝乐事,只愿来世尽遗憾。”

……

“确实是个凄苦的故事。”沈琳琅不禁哀叹到。

而后她拿起那张字正准备放回去时,突然注意到了床底下微微露出的一点杏色。

“怎么还有一张?”沈琳琅伸出手将那张纸从床底下拿了出来。发现是封信后,她便抬手将它放到了柜子上。

正当她准备起身时,突然又发现地上莫名出现一条红绳。她定睛一看,才惊觉这红绳是如此的眼熟。

“这……这不是母亲的手链吗?怎么会在这里?”沈琳琅一脸震惊。

“好像是刚才拿信的时候带出来的。”沈琳琅突然意识到。

她拿起红绳,拍了拍散落在上面的灰尘,经反复确认后她确信这就是母亲的东西。

她缓缓起身,眼睛盯着柜子上的那封信,心里异常忐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下)

沈琳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伸出手拿起那封信。她轻轻弹了弹信封上的尘土,随后将信打开。

“张山主,别来无恙……我乃虎符城朱雀巷沈家沈雄……”

“父亲竟与张念认识有两年之久!”沈琳琅惊叹道。

随后她接着往下读。

“危险重重……身处险境,不得抽身。”

“……我大概已离开人世……”

“离开人世?”读到此,沈琳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心如五雷轰顶般震颤。

她眼角挂着泪水,甚至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虽然泪水已将眼眶浸湿,但她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继续看着。

“……未曾尽到父亲之责,深感愧疚。”

“……唯一心愿便是希望小女能平安度过此生……”

“……祈求张山主能代替老朽照顾小女,只愿她在乱世能有一隅安身之处……”

“我沈雄无以为报,愿奉上沈家半数

家产……”

“——沈雄绝笔”

“沈雄绝笔”四个字重重地落在沈琳琅眼底,顿时,她心如刀割般绞痛。

而她拿着信的双手也在止不住的颤抖,她看着手里攥着的手链,明明指甲已经抵得手掌酸痛,但却依然不想放手。信件的边角眼见得被揉得起了褶皱,都快要烂掉了,她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样子。

那一行“——沈雄绝笔”沈琳琅看了良久,然后便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而后她拿起信凑近又看了一遍,在确定是父亲的字迹,以及联想到前段时间李伯伯的反常后,她不得不接受了父亲已死的事实。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而此时帐外不远处,马二正给张念看着何忠权写的信。他在信中说,派去上海秘密查案的人还未抵达,估计得有两三日。所以他就先和上海方面的同僚通了电话,这才知道原来沈雄早在几月前就被杀害了,且死因竟是枪杀。

何忠权在信中就只说了这些,虽然不多但却是很关键的信息。而且按他以往查案的进度,这已经算得上是高效率了。

看完信后张念便掏出火柴将信烧了,然后吩咐马二,若是何忠权还有其他消息,立刻来报!随后他便朝帐内走去。

张念刚走到帐子旁,便听到了沈琳琅的哭声。于是他赶忙掀开帘子跑了进去。

当他看到沈琳琅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那封信和手链时,他慌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这下他彻底要失去沈琳琅了。

张念慢慢靠上前,缓缓蹲下,准备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先安慰还是先道歉,张念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不敢触碰。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沈琳琅红着眼睛抬起头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为什么?”

“对不起,我……我只是怕你难过。”

“难道现在我就不难过了吗?让我亲眼看见我父亲的遗书我……我就不难过了吗?”

“对不起,我……”

“为什么?”沈琳琅打断他。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和李伯伯合起伙来骗我说你住进来是因为你们生意上有来往,其实你只是来拿钱办事的对吧?”

“琳琅。”张念试图解释什么,但他还能解释什么呢?沈琳琅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

“哈——”沈琳琅抹了把眼泪而后苦笑道。

“自从母亲走后,他就再也没有关心过我。现在还说什么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深感愧疚。还把我随随便便甩给别人,一个我可能根本就不会认识的人。”

“别人、根本就不会认识”张念心里一颤,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别人。

张念一直沉默不语,也不为自己辩解。而此刻的沈琳琅倒是希望他说些什么,哪怕是继续骗她也好。但张念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就没有别的话了。

沈琳琅吸了吸鼻涕,擦干了眼泪,然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张念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接着她把手链和叠好的信一同拿在手里,从帐子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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