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斯很意外地活了下来。
他在逃亡的路上遇着海难,一道惊天巨浪卷翻了船只。希伯斯仓促中好像抓住了一只碎裂的木板——又好像没抓住。后来不知撞到了哪里,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吸了满腔咸腥的海水气,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要杀他,而他一直在奔跑。杀他的人说了句什么,他记不清了,但是他在梦里大声回了句“我不!”。追他的人越来越近,眼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尖就要戳到他身上。
可他被人救上了岸,在被梦中的尖刀戳到之前,再次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
一位少年正在包扎他手掌上的伤口。
那少年满脸认真的神情,动作轻柔灵巧。一双浅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猫眼石一般漂亮。
希伯斯动了动,少年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散漫的微笑:“我叫乌拉诺斯,这里是数学城邦。你已经安全了,不必再担心被人追杀。”
少年一把将他从粉色的沙滩上搀起来,随后拍了拍衣袍。
希伯斯这才完全晃过神来,看向这位救了自己的少年。
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极为精致,穿着也极为精致。红色短袍,满身珠贝,头戴百合花冠;腰身本就细,还紧束着一根白系带,别了把柄部错金的长匕首。
这样的打扮无论在哪个城邦都是非富即贵,会让人觉得贵气逼人不宜亲近。
可这位少年不是。
他眉眼间流露着一股自然机敏的神态,对什么都好奇、友善。他不似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还自带一种亲和灵动的气质,好似花皮的狸猫——美丽和机敏都是天生的、自然的,并非人类社会附加于他的。
而且希伯斯觉得,这位陌生的少年看着很是亲切。
乌拉诺斯见面前这人看自己看得出神,不由得笑着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我的朋友,你可以叫我乌拉诺斯,你叫什么名字?”
希伯斯连忙道:“我叫希伯斯,来自大海另一端的克罗托城邦。”
乌拉诺斯握了握希伯斯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希伯斯想了想,斟酌着言辞问:“乌拉诺斯,你说这里是数学……城邦?”
乌拉诺斯眨眨眼睛:“对。这里的居民崇尚数学,甚至以数学为信仰。希伯斯,你喜欢数学吗?”
希伯斯的双眼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忧郁的神色:“当然……我曾经是毕达哥拉斯的学生。”
“那可真不错!你的数学一定很好,数学好的人在这里可是很受欢迎的。”乌拉诺斯兴奋地拉着希伯斯往城内走,“看见最西边那座金殿了吗?那就是数学神殿,里面供奉的是数学女神,城邦里还有不少精通数学的神官。”
希伯斯静静听着,默默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美丽到几乎不真实的地方。房屋错落有序,街道干净整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富足幸福的笑容——兴许是崇尚数学所以擅长经商的缘故。
但是希伯斯的状态不太美丽。
他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不久,又有一两天没吃过东西。毕达哥拉斯教过他数学,教过他自制和节欲,却没教过他辟谷。乌拉诺斯兴奋地拉着他一个劲儿往前冲,他有些跟不上。
什么神殿神官,什么术士数学,各种新奇的名词在他耳边溜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进不了脑子。
他刚想让这位叫乌拉诺斯的朋友慢一点,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希伯斯!”乌拉诺斯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
希伯斯高大健硕,乌拉诺斯接得有些吃力。
他把希伯斯挪到一块无人的草地上放平,探了探呼吸和心跳。
呼吸平稳,心跳有力。还活着。
希伯斯英俊的面庞有点发白,黑色卷发略显凌乱,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是纯净的湛蓝。
他的白袍只遮了半边胸膛和臂膀,另半边胸膛袒露,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这个人长得可真是好看,乌拉诺斯观察后得出结论。
不对,得先去找医师。
他费劲地背上这位苍白英俊的朋友,跑向减法术士的医馆。
半路上,希伯斯被少年的步伐给颠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乌拉诺斯,这是要去哪?”
“你醒了?得先带你去医师那。”乌拉诺斯答道。
“医师是谁?”希伯斯的脑子还有些晕,可能是背他的少年跑得太急,风呼呼地往他脸上灌。
“减法术士。”
希伯斯有些疑心自己幻听,但转念一想,城邦都可以以“数学”为名,有个叫“减法术士”的医师也算不得什么。
到了医馆门前,希伯斯才迷迷糊糊地想明白,这个“减法术士”可能是某个神官的职位名。
和希伯斯设想的不太一样,这里的医师是个红发的美貌女人。
医馆建在城邦北面的树林边,木头搭的,极为宽敞,甚至有些空旷。地板上铺了一层大理石,干净明亮。医馆内的病人不算多,但细细数来也有一些。不过这些人脸色也都还正常,看样子都不是什么大病。
医师正在和一位瘸腿的长胡子老人说话。
长胡子老人似乎是个急性子,一说话唾沫横飞,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喷。
“这点子小伤,我为什么要住院?您给开点药,我蹦两下就回去了。”
医师严肃道:“药是得开的,您这个性子这几天哪也别去了,就呆在医馆。”
乌拉诺斯腾出一只手叩了叩医馆敞开的木门。
那医师似乎和乌拉诺斯很熟,见乌拉诺斯站在门口便立马放下手中开了一半的药方出门来迎。
“小——”医师刚要开口,乌拉诺斯便嘘了一声。
医师无奈又无语地看了乌拉诺斯一眼,接过瘫在他背上的希伯斯。
“医师——我的药还没开完呐!”里面那个老人喊道。
“先坐那别动!”医师喊了回去,“这边有个人都快晕了。”
希伯斯心想,看来这的民风有些豪放。
医师看了看希伯斯的伤,神情严肃地开了副药。她言语不多,一直绷着张脸,动作倒是麻利果断,感觉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师。
乌拉诺斯在一边讪讪地笑。
希伯斯看不明白,莫非是乌拉诺斯没带看病的诊金?
医师递给他一罐蜂蜜水,看着他喝完后,终于说话了:“没什么大事,吃点药休息两天就好。”
希伯斯道了声谢,乌拉诺斯也笑着道谢。
医师一把揪过乌拉诺斯的胳膊:“你小子,跟我到里边说话。”
乌拉诺斯被揪走前对希伯斯眨了眨眼睛,希伯斯坐在外间等。
刚刚那个老人又不耐烦了:“医师——什么时候给我把下半副药开了?”
“等着!”医师冷漠地回道。
拉上帘子,阿克索终于松开了乌拉诺斯的胳膊。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溜出神殿几天没有消息,捡了一个外邦人?”阿克索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乌拉诺斯。
“这个……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嘛……”乌拉诺斯的语气有些心虚。
“刚刚探你脉搏,你的灵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虚弱?”阿克索没什么好脸色。
乌拉诺斯指了指帘子那边的希伯斯。
阿克索冷哼了一声:“猜到了,小殿下的主意真是越来越大了。”
乌拉诺斯严肃正色道:“安顿好他,我自会去神像面前请罪。”
阿克索张了张嘴,想继续绷着自己这张脸,可看见乌拉诺斯清澈的双眼,又有些不忍心了。
小王子殿下在灾祸降至的关键时刻私用灵力救治外邦人,这确实不对。但一来小殿下不知道灾祸降至的消息;二来见死不救并非神裔风范;三来,那位被救的外邦人举止气度不凡,想必小殿下救他是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不知那位外邦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乌拉诺斯见状继续道:“减法姐姐,您想必什么都看出来了,我正难受着,背着人跑了好长一段路,就别骂我了。”
阿克索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下来:“回神殿之后要好好养伤,恢复之前别瞎跑了。”
乌拉诺斯掀帘出去的时候希伯斯已经整理好了头发和衣袍,俨然一派雍容贵族气质。他的眉宇间是数学城邦内少见的一副忧郁虔诚的神色,引得医馆内不少人注目。
就连乌拉诺斯见着也愣了愣。
“咳咳!都看什么热闹,病还治不治了?”阿克索咳了两声。
众人这才移开目光。
希伯斯在外间隐约听到几句乌拉诺斯和医师的谈话,但听不真切。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乌拉诺斯和这位医师一定非常熟悉。
希伯斯对医师回以微笑感谢,医师也淡淡地朝他点了头,随即走向刚刚叫着开药的老人。
乌拉诺斯招呼着希伯斯走出医馆。
“医师因为我斥责你了么?”希伯斯问到。
“不,是我离家太久,她转告我说家里人着急了。”乌拉诺斯摇头。
希伯斯想问,你的家在哪里。但这对于一对刚认识的陌生朋友来说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但一个人肯废这么大周折搭救一位陌生人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
乌拉诺斯可不讲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礼节。
“好啦,先不说这些。刚刚那位医师跟我说,你饿了很久,我先带你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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