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云客栈

飞云客栈。

夏子规站在巨大的牌匾前,看着这被宁小侯爷亲题的四个镂金大字,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中原最大的客栈。

三天前,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突然涌入这号称中原第一大的客栈,刀客剑客亡命客,温雅粗鄙惹事精,各路货色应有尽有,饶是见过大场面的掌柜,也得提心吊胆小心伺候。

今日,这里将发生一件有意思的事。

夏子规嘴角轻勾,鹅蛋脸配上蓝色锦衣,霎时清新飒爽。一推客栈门,人潮声扑面而来,挤得客栈是人满为患。

还未待站定,一道劲力掌风直劈面门而来,夏子规不慌不忙地招呼上,一个弯腰躲过,同时拔出背后荒流刀,借力杵地,横在身前。

那人一身粗布麻衣,显然是客栈店小二,一见刀,立马收手,恭恭敬敬拱手道:“原来是关中柳刀夏少侠,失礼了。”

一听少侠称呼,夏子规心里偷乐,看来自己也是有易容天赋的,随便挽个头发,再在路上抢一件公子哥的衣服,就将一身女儿气掩了去。

“按规矩办事,我懂的!”夏子规拍拍小二肩膀,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容,甩着袖子大摇大摆入了客栈。

小二看着他背影,没想到关中柳刀竟是如此瘦小一人,穿的一身宽宽大大锦袍虽说质量不错,实在不合体,要不是他识得荒流刀,万万想不到这人就是能把大刀耍的如柳叶轻盈的刀客。

“声音那么嫩,像个没发育好的小娃娃,难怪如此抠门。”小二掂掂手中可怜的碎银,在心里给夏少侠打了个负分。

客栈人挤人,偏偏中间有一张桌子谁也没坐,夏子规自然知道这桌子是给谁留的,随便挑根柱子靠着,百无聊赖地听众人攀谈。

正听得左桌一人猛一拍桌子尖声道:“大哥,你说这厮会不会不敢来了。”

左桌坐着江南五怪其三人,说话者是老三李三行,腕上细鞭如蛇缠绕,人长的干干瘦瘦,正叼着根狗尾草一副痞子模样,露出一口黄牙。

被唤大哥的李一行模样倒是沉稳一些,手里把玩着淬了毒的飞镖,沉声道:“等得起。”

李三行摆摆手:“这路尘一直在江湖混的无名无姓,本事定大不到哪去,偏偏要选择做江湖败类这条路来出名。铁定是来了以后,看我们这么多英雄好汉,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说完,还做出落荒而逃的样子。

众人看他这模仿的滑稽样子,又听被称为江湖好汉,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众人口中的“路尘”,正是今日的倒霉人。

这路尘,正如李三行所说,名声在江湖没排上号过,身份来历、师承何门自然一概不详,功力如何也尚且不明,估计好不到哪去。本来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完事儿,谁承想他骨子里存着地痞流氓的血脉,得罪谁不好,偏去染指了拜家千金拜新月。

拜新月被称为“天下第一美女”,虽有个俗气的名头,模样却不俗。听说每个男人见到她之后都会变的魂不守舍,整日痴笑着喊“拜新月”的名字,还有很多人因为见了她一眼便休妻弃子求着做拜家上门女婿,甚至甘作家丁,江湖多少人垂涎她的美色,只求能见她一面。

她原是苗疆人,近日来到中原,更是惹得众人好一通眼馋。结果呢?结果却被路尘这个淫贼给玷污了。拜新月哭着喊着要路尘的命,放出一千万两悬赏其人头。

这一千万两什么概念?搞刺杀营生的血影堂悬赏起价十万两现银,前阵子被刺杀的宁小侯爷,在皇上面前混得风生水起的宁王亲儿子,人头两百万两,这一千万两放在皇室都不是笔小数目,何况本就穷得叮当响的江湖人。

一时间,人人都被这一千万两迷的失去理智,给路尘被扣上一顶淫贼的帽子,人人欲得而诛之。

就在前几日,飞云客栈放出消息,说是这路尘会到此来交换物什,缺钱的、伸张正义的、想讨好拜新月的,呼啦啦便都聚到这儿来了。

夏子规听着众人的笑声,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人声鼎沸的客栈突然安静下来。

门外进来一人。

已是深秋,风吹起小漩涡卷着枯叶,吹进客栈里。一名男子随着枯叶一同翩然而至,倒不是轻功有多高,只是身上气定神闲的气质实在有些不同凡响,如秋水的眸子里盛满了倦意,浑身透着一股慵懒闲适,举手投足间又尽显洒脱。

只见他一袭墨色直襟长袍,点缀暗紫色花纹,袖口雪白滚边与淡色腰封交相呼应,秋风的萧索也掩不住他一派春和景明的闲散气,仿佛世间什么麻烦都惊扰不了他。

夏子规心下奇怪。这个时间独自一人走进客栈的,定是路尘无疑,可看他身上并无配剑,也不见其他武器傍身,莫非竟是个用毒用暗器的角色?可从他的步法身形,又好似没什么深厚内力,武功也该是平平,难怪在江湖一直没什么名号。

可这样一个他,哪里生来如此沉静的气质,况且顶着一颗价值千万两的人头。

男子全然不察众人目光,眼神清浅慵懒,环顾一周,向着中央一处空席走去。说也奇怪,这人挤人的客栈,偏在中间有一张桌子空着,他漫不经心一笑,似乎觉得自己今天难得幸运。

随着路尘落座,客栈渐渐恢复热闹,众人继续攀谈起来,只是这热闹显得有些刻意,所有人都是嘴巴不走心的一张一阖,眼睛却时不时的往墨衣男子方向瞟,有的人甚至干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男子单手撑腮似是困极,闭着眼随性的敲着桌子,要了壶酒后悠然的磕起花生。

就这么过了一刻钟,桌上花生磕了几碟,众人就盯着小二给他换了几碟,还时不时来个往嘴里扔花生的杂技。

气氛怪异非常。

只见这男子又悠哉的酌了口酒,突然微皱眉头站起身来。

店内众人立马随着他的动作一同站起来,有的动作快的已将手按在了兵器上,紧紧盯着他下一步动作。

男子却似什么也没看见,摇摇头又坐了下来。

众人紧接着坐下,却丝毫不放松警惕。

男子又站起来。

众人腾一下站起。

男子坐下。

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路尘,你在耍我们不是!”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被唤路尘的男子抬起头来,似乎这才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一脸奇怪的神色,嘴上却不辩驳。

看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夏子规打破僵局,向众人礼节性抱了抱拳:“在下’关中柳刀’夏子规”,继而转身问道,“敢问阁下可是人称’江湖败类’的路尘?”

江湖人人都有诨号,自报家门时也得带上,夏子规思来想去,大概也就这个词能用在他身上了。

路尘于是站起来,十分有风度的拱手答道:“正是在下,只是江湖败类愧不敢当。”他摇摇头,似乎真的对这称号十分惭愧。

众人听他一口承认,齐齐将自己的武器亮了出来,什么龙门蝎子鞭,虎山齐天剑应有尽有,一时间杀气暗涌。

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笑的十分不厚道。当初将消息放出去,一方面是想坐收这客流之利,另一方面也是想成心看看这路尘的笑话,心里又盘算着,若是真的在客栈打起来,之后得让路尘悉数赔偿才行。

这已经要么被讹上,要么丢性命的路尘在一片杀气之中挑眉轻笑,嘴角挑起的弧度的就好像这百十来号江湖人士不是冲他而来,好像这危险四伏的场面与他一点干系也没有。

众人不敢有动作。半晌,听路尘淡淡的问道:“敢问诸位可是为那一千万两的赏钱而来,欲在此取路某性命?”

无人作答。

路尘轻笑,又坐了回去。

夏子规暗暗思忖形势,现在每个人都想独吞赏金,奈何看不清路尘武功路数,又被他从容不迫的态度搞得心虚,不敢贸然下手,既怕别人抢了先,又怕自己做了那冲锋之人,陷于路尘的阵下。

先出手的人占不到便宜,不如待到这路尘打得毫无力气,再自己上去一招毙他小命。

可这路尘偏偏看破不说破,悠然的吃着花生,让人觉得他留有什么后手,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只听一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讨一下赏金如何分,路公子的脑袋又该归谁,如何?”

夏子规循声望去,不由一惊,竟是有“盗圣”之称的高飞尽。别人不识他的相貌,夏子规却熟的很。此人武功上不了榜,轻功却是独步天下,偷盗技术在盗界堪称祖师爷,万万不缺钱的,他来此作甚?

只听路尘苦笑道:“路某的脑袋虽不灵光,还是想留一留的。”

语气倒是客气。

夏子规看着此人慵懒的笑,清冷的眼,好像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甚在意,越发猜不透了。

路尘抖抖衣衫站起来,仿佛吃饱喝足地拍拍肚子,见众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踱着步子朝门口走去。

有几人小声商量:“这么多人盯着,量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跑,我们跟上去,找机会下手。”

没承想别人也正有此意,于是百十来号人眼看着路尘大摇大摆、气定神闲地朝门外走去。

等到路尘一脚踏出大门,众人立刻跟上,浩浩荡荡的跟着路尘走在大街上。

听着呼啦呼啦的脚步声渐远,掌柜的从柜子里钻出来,打算招呼店小二收拾店面,突见还有一人坐在位上,正品着刚刚自己辛苦弄来的龙井茶,不免心生疑惑:难道今日来这店的还真有不为路尘,专为喝茶而来的人?

“专为喝茶而来”的夏子规细细品着茶,不禁向老板赞道:“好茶,真是好茶!麻烦掌柜的再上一壶来!”

此刻,那价值千万两的人头正光明正大的在街上张望,仿佛在跟后面的人说:头在这里,你们有本事就来割。看的几人已经按耐不住准备动手。

听着身后一阵阵磨刀声,路尘突然停下脚步,后面一百多个好汉也刹车一样跟着他停下,路尘觉得好玩,又走走停停逗了逗众人,随后转过身道:“诸位当真要一直跟下去?”

前排面露凶色。

“既然如此……听闻这‘天下第二艳’的紫云姑娘就在这附近的春香楼,在下早就想着欣赏一二,看看这第一美……”路尘顿了顿,嘴角漾起一丝戏谑的笑,“和第二艳是否真能比出个上下,诸位可是要一同前往了?”

众人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也能当众说出来,真真是江湖一大毒瘤,今日就算点儿背,不能独占赏金,也定要取此人首级,为江湖除害!

磨牙声四起。

路尘只有苦笑,突然气息一提施展轻功掠上屋顶,竟是直接开溜。众人一惊,没想到此人不仅轻功了得,脸皮之厚也异于常人。几个反应慢的还愣在原地暗暗称奇,反应快的如高飞尽已追出去几里远。

高飞尽紧盯着墨色身影,一尺也没落下,他自诩“独步小神龙” “江湖一阵风”,没几个人的轻功在他之上。

跑得快的可不止你一个,今日量你插翅也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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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良江湖
连载中安木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