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伶仃草是九华派重宝,想也知道,不会只留几个草包弟子在山下看守。宁舒虽然抱着一点儿悄然来去的期望,但此情此景之下,倒也并未惊慌失措。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向那老者施了一礼:“晚辈一时唐突,还望前辈包涵。”

那老者半寐着,盘膝坐在崖石上,身子纹丝不动:“既然知道唐突,怎么还赖着不走?”

宁舒微微一笑:“前辈明知故问。”

那老者轻轻叹了口气:“守山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宁舒见他袖袍缓动,赶忙道:“前辈请慢,晚辈不是来打架的。”

那老者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哦?”

宁舒不慌不忙道:“云起潇湘,雾逢连山。沈前辈是绝顶高手,晚辈与您动手,就是不自量力了。”

原来这人就是九华派掌门的师叔,守山人沈潇了。沈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你究竟想怎样?”

宁舒诚恳道:“晚辈想同您打一个赌。”

老者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儿兴致:“说来听听。”

宁舒一指韩旷:“我赌您十招之内,胜不过他。”

沈潇闻言,脸色一沉:“小子,你是瞧不起老夫么?”

宁舒神色乖觉:“晚辈不敢。”

沈潇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你们还未自报家门。”

宁舒叹气,语气带了一点儿涩然:“晚辈姓叶名舒,不过是华山派一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子弟。十年前就已经下山。可惜先天不足,功夫微末,在江湖上一直也没闯出什么名号来。至于他……只不过是路上遇见的陌生人。我见他功夫高得离谱,人却傻得出奇,不免心生好奇。恰巧在池州遇上一位姓邱的大夫,他说这人不是天生痴傻,而是中毒,顺手就给晚辈指点了一个方子……”

他扯起谎来半真半假,眼都不眨,声情并茂地在沈潇眼前演起了一个侠义热心的无名小卒。

那沈潇似乎全没理会,只是听他报过姓氏后,略出了一会儿神:“你说你姓叶……那你可认得叶湘?”

宁舒心中一动,面上却还是那幅诚恳模样:“九华山数百弟子,不是人人都进得了内堂。晚辈只是个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哪里有资格同叶夫人相识呢?”

沈潇神色略有些萧瑟:“罢了。”话音未落,却飞身而起,平平无奇的一掌推出,向韩旷袭去。

那韩旷本来抬着头呆呆地看月亮,感到掌风袭来,堪堪闪身躲过,愣楞道:“你怎么打人?”

沈潇见他躲过了,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兴致,点了点头:“功夫确实不赖。小子,你还未说,赌注是什么?”

宁舒一字一顿道:“归阳刀谱。”

沈潇脸上意外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大笑道:“你这赌注若是下在五十年前,想必还有些分量。可如今……”他苍老的面孔威严起来:“输了这一回,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滚下山去,永远不许再上我凌霄峰。”

宁舒点头:“若输了,那就是他命里只该做个傻子。可若赢了……”

沈潇摇头:“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说着第二掌向韩旷袭去。这一掌与第一掌全然不同。正是九华派武功空山九式中的空山杳杳。这路掌法本就肃然大气,由他这等高手使来,威力自然极大。

韩旷被笼在掌风之中,非但不躲,反而似乎被激出了凶性。他不闪不避,竟然试图错手去抓沈潇手腕。空的左手顺势抽出背上长刀,刀尖的微光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冲着沈潇手腕劈去。

沈潇本来见他呆傻,出招未尽全力。这是见他毫不犹豫地意图伤人,顿时面色一沉:“小子太也狂妄。”

宁舒却不管他们,眼睛只滴溜溜地往沈潇身后瞄。那大岩石的后头,悬崖边缘,生着一排细弱的小草,被一根红绸与岩石隔了开。

沈潇虽与韩旷过招,脚下却始终纹丝不动,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这片刻间,韩旷又与沈潇对了一招。都言拳怕少壮,然而沈潇功夫远在韩旷之上,招招精妙,都是挑拣避无可避的命门下手,逼得韩旷左支右绌。眼瞧着不出三招,韩旷就要被制。

宁舒觑见一个空档,当机立断,向着崖边扑去。

沈潇冷笑:“自作聪明。”说着一掌拍向韩旷,一手向宁舒抓来。这一下若是抓实了,宁舒的喉咙就要落入对方手心。如果想要闪避,非得从悬崖边上退回来不可。

孰料宁舒脚下并不稍滞,只向韩旷微微一笑:“韩大侠,我这就走了,你自己好生同沈前辈玩儿吧。”说着竟然身子一旋,翻身跳下悬崖。

这一下异变陡生,饶是沈潇身经百战,也不由大惊:“小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韩旷只稍微一愣,随即大吼一声,跃过沈潇,也追着宁舒跳了崖。

凌霄峰高几千尺,崖下漆黑一团。这变故只在电光石火间,沈潇楞在崖上,一时只听得山间风声猎猎。忽然他目光一动,落在那排伶仃草上,然后顿时面色一变,咬牙切齿起来:“好狡猾的小畜生。”

只见一排小草边缘,赫然有一个细小的土坑。原本有数的伶仃草,就这么少了一棵。

却说那凌霄峰之下幽暗漆黑的一处深潭,有两个落汤脑袋呛咳着浮上水面。

宁舒半死不活地喘出几口大气,向着岸边艰难游去。韩旷跟在他身后慢慢划水,一只大手好死不死地还拽着宁舒的腰带。宁舒有心回头踹他一脚,然而一只手臂撕裂般剧痛,完全使不上力,只得省着仅剩的那口气,忍气吞声地爬到岸上。

他抱着右臂摸索一番,发现肩,肘两个关节已经尽接脱臼。摸索着给自己复了位,活动一番,见没有大碍,终于抬起小腿,一脚踹在韩旷胸口:“吃了什么东西,长那么大一坨!害我拉都拉不动你。”

这一脚实在没什么力气,落在皮糙肉厚的韩旷身上,只是个不痛不痒。那韩旷吃了一记窝心脚,兀自扯着他的腰带,直眉楞眼道:“你休想跑。”

宁舒不理他,状若咸鱼般瘫在地上,嘴里絮絮叨叨:“我是什么衰运摊上了你,你又是什么好运遇上了我。若不是本公子算无遗策,又熟知地形。啧,这会儿你早去见了阎王……”

原来那凌霄峰山崖下方植被茂盛,又在崖壁上横生着几棵颇为粗壮的老松。山崖底下又有个极深的水潭。地形地貌不会轻易改变。宁舒早年来过一次,仗着记忆过人,行险用了这个法子。那虚日鼠身上有个攀梁钩,被他物尽其用。跳崖之后就觑见机会,勾在树上。待韩旷坠落,便甩出捆龙索去捞人。谁想那汉子太重,下坠力道过大,攀梁钩一时吃不住力,两个人双双从崖壁附近掉落。幸而宁舒机警敏捷,借助树木与植被之力几次重新甩钩,才勉强化解了下坠的力道。

然而下落之地实在太高,饶是如此,两人落入水中,也被摔得够呛,身上大小刮擦伤口不计其数。

这一招着实是行险之策,机变,功夫,对环境的熟悉与对人的了解缺一不可。若换了一人来做,未必能如此算无遗策。

韩旷一日之中,平白挨了两顿殴打。他打不过沈潇,正是一肚子气闷。冷不丁见宁舒跳崖,只当他又要逃跑,毫不犹豫地飞身追下。他神志不清,骨子里的凶悍和执拗便没遮没挡地自然流露出来。这一脚挨过,静了两秒,当即扑到宁舒身上,一通乱搜。

宁舒只觉一座大山突然压来,差点当场呕出三升老血。他气道:“老子设下妙计盗草救你,你这莽汉子又来闹什么妖……”

却见韩旷从他身上搜出那根捆龙索,镣铐将宁舒的左手咔嚓一声锁了。宁舒一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又是咔嚓一声,那姓韩的汉子将另一头铐在了自己右腕之上。

精钢锁链哗啦啦作响。韩旷阴沉道:“这下你就跑不了了。”

宁舒无语至极:“大哥,我千难万险地想办法救你,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他嘟囔道:“看来得尽快找地方把药给你煎了……唉,你把我锁起来又有什么用,反正钥匙在我手里……欸,钥匙呢?”他猛抬头,看见韩旷手里捏着串闪闪发亮的小东西。

宁舒大惊:“你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令人齿酸的动静。那串小小的银钥匙,被韩旷捏做稀烂一团。

宁舒静了片刻,气急败坏道:“你!你是不是傻!”

说完自己被自己噎了个半死,韩旷此刻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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