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个大家伙,得闲的人都跑去村干部所看热闹了。
在苏家后屋拐角处,苏焱被人拦住了去路。拦她的人生的黑瘦,半长的头发蓬在头顶,打结处沾着枯草树叶,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裸露的皮肤也黑黝黝的,十分邋遢。
这人是柴地主的女儿柴静,却也是个可怜人。
她妈原是柴家佃户,还嫁过人,就因为长得好,就被柴地主个狗贼给糟蹋了。
偏狗东西只管拉不管埋。
自己爽快了,却坑惨了柴静和她妈。
柴静没享过一天福,却还因为身上流着他的血被人敌视和欺负。
此时柴静拦着苏焱,眼神直直落在她手上信封处,就仿佛饿狗见了肉骨头,目光里全是渴望,而身体则是紧绷着的,随时要争抢的状态。
“苏焱姐。”约莫是许久没说话了,她声音沙哑,仿佛好半天才找着嗓子,发音低且不清楚。简单的三个字,她却说得极慢。
苏焱看着柴静,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想要船票。”
“不白要你的。”
“我跟你换。”
第一句话成功说出口后,后面明显顺畅多了。
只是内容却让苏焱诧异,她不解道:“你要去海城?”
“嗯。”
“我要去找他们。”
当年柴家判了几个死刑,但也有人提前逃了出去。其中就包含柴地主的父亲,嫡妻,弟弟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而这帮人根本没把柴静当回事。
她去投靠这帮人?
柴静再次肯定道:“我手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当年柴家人为了逃命,连收拾细软的时间都没有。他家里的东西,明面上的都被村里人分了拆了,而真正的好东西,则让柴静偷偷藏起来了。
当时柴静才多大,十岁都没有吧。
藏了东西不说,还藏了这么多年。
这姑娘是个能成大事的呀。
“你要知道,港城如今在英国人治下。那儿可没家里太平。”
“你的身份,在家里受苦,不一定丢命。”
“去了那儿,真的时时刻刻把脑袋别裤腰上了。”
柴静却不在意道:“苏焱姐,一条命罢了。”
苏焱不说话了,而是将信封递给她。她本来打算将东西还给宋玉廷,如果还不了,索性悄悄卖了。
既然柴静要,给她就是。
柴静没想到苏焱这么简单就将东西给她了,她以为至少得在搜刮了她偷藏的好处之后,苏焱才会舍得。
“怎么着,你当我要趁火打劫呀。”瞧柴静傻傻的样子,苏焱忍不住笑道。
柴静摇了摇脑袋,想要将眼里的湿润甩干。
她知道生父不是好东西,是个狗汉奸,害了村里很多人。
也理解村里人把仇恨转移到她身上。
可是她也委屈,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要这样的出生。
身上流着畜生的血,让她觉得恶心。
从小到大,除了妈妈,只有苏焱姐会伸手帮她。
虽然不亲近,但她知道,苏焱姐待她是没有恶意的。
张癞子拦着她逼她脱衣服的时候,是苏焱姐救的她。
她被人推进塘里差点淹死,也是苏焱姐扔的麻绳。
苏焱见她低着头落泪,拿手往她头上揉了揉,笑道:“走,还不带姐看看你的宝藏。”
柴静小心翼翼看了苏焱两眼,见她眼里全是好奇,没有贪婪,不由稍稍放下心。
......
“姐,这是柴家炒茶方子。姐如果想要,可以抄一份。”
苏焱摆手:“咱们俩等价交换。该我的,我可不会和你客气。不该我的,你也别和我客气。”
“不过柴静,你够可以的啊。小小人,藏了不少东西。”
除了方子外,金条首饰都藏了不少。
苏焱猜测,柴家人逃跑时带的东西都没柴静藏的多。
这么一想,苏焱都要夸柴静干的漂亮了。
这孩子,能成大事!
柴静腼腆笑了笑,而后让苏焱挑选自己喜欢的。
苏焱估算了下,一块金条差不多了。
“姐,这些也给你。”
“等我走后,求你帮我看看妈妈。”
“要是我妈后面日子过得难了,你就把这些给她。”若是现在就给妈妈,只怕就都被继父拿走了。
......
柴静是个果敢的孩子,事儿定下后,次日天蒙蒙亮就准备离开。苏焱心内感慨,本想送她一程,没想着看到了母女离别的场景。
许柔痛恨柴地主,却也疼惜自己的女儿。她将柴静搂在怀里,含泪道:“妈对不住你,把你带来这世上。你走后,就别再回来了。在外面是生,是死,全靠你的造化。”
“妈过的好,你别惦念。”
“最后一天,让妈给你梳个头发。”
“这一辈子,只怕再没机会了。”
“一梳我女平安康顺,二梳我女路遇好人不遇坏人,三梳......”
柴静紧紧回抱她妈,恨不得将自己塞到她身体里。
“静静啊,好好的,好好活着。”
“外头天那么大,总归有我女活路的。”
纵是贪恋亲妈的怀抱和体温,可瞧着东坞山头红日即将攀升,柴静也不得不擦干眼泪离开。再晚些,人就多了。
......
苏焱回屋又睡了个回笼觉,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痛哭着,还有亲妈柳彩霞的唏嘘声。
“妈,咋了?”苏焱伸了个懒腰一脸好奇道。
“哎,柴静那孩子没了。”
“什么?”
苏焱吓了一跳,以为柴静路遇歹人没了,脸没洗牙没刷就想去外头看看情况,
柳彩霞拦住她道:“我刚去看了,只留了身破衣裳。”
“听许柔的意思,怕是让狼给吃了。”
“那孩子也是命苦。”
“人啊,就是敌不过命。”
苏焱还是坚持出去看了眼,而后松了口气。
事儿是假的,是许柔编的。
......
这一日,姚老太早早就来了苏家岗,她今日过来是为两桩事。
一是苏淼跟闫鹏飞的相亲得推后。闫鹏飞人在外头打仗,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二是苏焱与康平的婚事。
听到这里,苏焱直接跳脚,她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可能起猛出现了幻听。
“妈,谁跟谁的婚事?”
“你这孩子,怎么话都听不清楚了?是你和康平。”柳彩霞喜滋滋道。
姚老太也为自己撮合了一对好亲事而欢喜,她道:“康平托我上门提亲,人家十分有诚意,说要挑担子馒头,还要买半头猪,钱方面也按规矩来。”
“这孩子真不错,大事方面一点不含糊。”
“这年头这么大方的人可不多见了。”
“说实在话,这种灾年,能给出这担子好礼的人家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就是年成好的时候,想谈个像样的彩礼也难。”
姚老太喜滋滋感慨着,只说得柳彩霞眉开眼笑,她也赞同姚老太的说辞,免不了附和几声,心里则想着,这孩子上头没个老人看管着,手是松散了些。如今还好,以后闺女可得管严点。居家过日子,可得把细了。
苏焱听了头大,妈呀,她和康平加起来没说上八句话,这就要结婚了?
给猪配种也没这么快哇。
柳彩霞却不觉得快,她还道:“当年我和你老子面没见着就结婚了,你瞅瞅,如今日子不也还可以么。”
苏焱正头疼嘞,就见姐姐苏淼从里屋走了出来。
“妈,妹妹这婚结不得。”
柳彩霞不乐意,她气道:“你懂什么?别瞎说。”
康平这么好的人才,搁谁家不抢着要?
“妈,你看,这是人康平给我写的情诗。明着要娶我妹,背地里给我写诗,他把我们姐妹当什么了?”苏淼把诗给了苏焱,苏焱扫了一眼,当即恶心透了。
姚老太再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儿,不免觉得丢了大丑。
亲事自然也不谈了。
倒是隔壁大伯母张桂花眼馋康平给的彩礼,就半道将姚老太请回家里,托她帮帮忙。
“好婶子,我娘家侄女今年十八,长得跟花骨朵似的,依我讲,不比苏焱姐妹长得差。您看,能不能帮着撮合撮合。”
“这事儿不成,不成。”
“婶子,怎么不成?您就试试看,万一真看上眼了呢。”
姚老太废了好一番唇舌才得以脱身。
回了二闺女家之后,她叹道:“这苏老二的婚事是不好弄。”康平的事儿她到底没好意思说。
给人说亲,说了这么个人,简直打她老脸。
曹大嘴立即说道:“妈,您看,您外孙子如何?”
“得了吧,人连康老师都瞧不上,能瞧上癞子?”
“不是我讲,你们俩口子也太溺爱孩子了。你瞧瞧癞子都成什么样了?”
“满二十五的人了,干了几天农活?整日里揣着两手在村里瞎晃荡,他那些破事,我都听着了。你俩再这么糊涂下去,我看他打一辈子光棍吧。”
张癞子找苏焱那法子没用,想了想,索性跟亲妈和外婆表明了心意,还说只要能娶着苏淼,他保证以后好好干活,好好做事。
姚老太根本不听他放屁,喝了口水就走了。
曹大嘴也懒得搭理他,出去给张木匠帮忙劈竹子。
只留张癞子呆在堂屋里发愣。
他难得说句真心话,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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