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无声推开，消毒水的气息裹挟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涌来。
陆斯年在门前顿了片刻，目光落在卡片的姓名栏——【梅吟雪】。
……虽然，这个名字是挺好听的。
傲雪凌霜。
但一个卖向日葵的姑娘叫梅吟雪，多少有点可笑。
明明就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名不如人啊。
房间里只有护工在窗边整理物品。
陆斯年的视线越过护工，落在病床上。
那个曾经举着向日葵、笑嘻嘻追着他喊“帅哥买花吧”的女孩。
此刻，她正陷在一片雪白之间。
本来健康肤色变得有些苍白。
呼吸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曾经元气满满、喋喋不休的人，此刻安静得只剩下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和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窗台上，一瓶无人打理的向日葵彻底枯萎了。
焦黄的花盘无力地垂下。
陆斯年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指尖触到冰冷的平板。
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小呆，分析一下她的病情……”
口袋里的平板毫无反应，屏幕漆黑一片，本来活跃的“护士呆”安静得异乎寻常。
陆斯年微微蹙眉，指尖用力按了按开机键。
就在这时——
病床上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监测仪骤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梅吟雪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绷紧、弹起，又重重落回床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输液管里的血液因剧烈的动作而倒流。
“怎么了！”
护工惊呼着扑过去按住她乱挥的手臂，另一只手猛地拍响了墙上的紧急呼叫铃。
“医生！3床！”
陆斯年迅速后退一步，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为冲进来的医生护士让出空间。
白大褂们围住那张病床，按住她痉挛的四肢，准备注射镇静剂。
陆斯年走出病房，背靠着门。
大约二十分钟后，病房内的混乱才渐渐平息。
主治医生走出来。
却被站在门边的陆斯年薅住。
“医生，她怎么样？”
“突发癫痫，是脑损伤后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之一……现在暂时稳定了，但需要密切观察。”
医生匆匆离开。
陆斯年沉默了片刻。
对一直候在走廊尽头的助理小王低声交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给她用最好的药。”
“还有，在她醒之前，别让病房的向日葵枯了。”
小王连连点头：“好的，陆总您放心。”
病房门在陆斯年身后无声合拢，将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隔绝在内。
走廊灯光冷白，映得他侧脸线条愈发分明。
陆斯年脚步未停，手却下意识地敲击平板冰凉的金属外壳。
一路无话。
直到回到别墅，厚重的智能门锁咔哒一声滑开，玄关的感应灯逐一亮起，映照出一室冰冷的高级灰。
“小呆？”
陆斯年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回应。只有恒温系统运作的细微嗡鸣。
陆斯年微微皱眉，摆好那个一路沉默的终端。
屏幕依旧是暗的。
他屈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屏幕边缘。
“小呆。”
又唤了一声，带上了点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屏幕终于慢吞吞地亮了起来。
没有往常那样雀跃地蹦出虚拟形象，只有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光团缩在角落。
颜色黯淡。
“……陆博士。”
小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静电干扰过，带着细微的杂音和一种从未有过的低落。
“您回来了……”
“怎么回事？”
陆斯年将平板放在中岛台上，自己倒了杯冰水。
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折射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屏幕上的光团轻轻晃动了一下，像在发抖。
“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更小了，几乎要淹没在倒水声中。
“就是觉得……这里……”光点艰难地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
“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难过。”
小呆停顿了很久，久到陆斯年以为她又要陷入沉默。
“看到那个卖花的姐姐躺在那里……脸色那么白……和以前的颜色一点都不一样了……”
小呆声音里带上了清晰的、模拟出来的哭腔。
“她自行车上铃铛的声音，明明是‘叮铃铃’的，最好听的数据波段之一……现在只剩下医疗仪器的‘嘀——’……”
陆斯年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他看着屏幕上那团缩起来的、情绪低落的光，沉默了片刻。
不过，这种非技术性的问题，显然超出了他惯常的处理范畴。
陆斯年最终只能生硬地开口，将话题拉回可控的轨道。
“你的情绪模拟模块过载了。需要我帮你调低敏感度参数吗？”
“不要！”小呆立刻拒绝，光团猛地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抽噎了一下。
“不要调低……难过……难过也是‘感觉’的一部分，对不对？”
陆斯年没说话。
他放下水杯，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敲了敲，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过了几秒，他忽然伸手，从旁边的水果篮里拿了一个橙子——大概是助理补充的，他从不吃这些。
只吃维C片。
陆斯年将橙子放在平板旁边。
“据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放缓了些。
“维生素C会影响多巴胺分泌。或者……你需要扫描一下这个的颜色？”
他提出一个非常技术流的“安慰”方式。
屏幕上黯淡的光团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后，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来，渐渐勾勒出少女熟悉的轮廓。
只是眼睛还是垂着的，头顶的呆毛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谢谢老板。”
小呆小声道谢，同时伸出手指，碰了碰旁边橙子的投影，生成一串毫无意义的色彩分析数据，“好像……好一点点了。”
她努力克制住了那种汹涌的陌生情绪，声音变得稳定了些。
语里也带着真正的困惑：“可是，陆博士，在病房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嗯？”
“就在您让我分析向日葵……啊不，是向日葵姐姐病情的时候，”
小呆歪着头，眼睛里流过一丝紊乱的流光。
“我好像……突然被强制断开了连接。不是休眠，不是待机，是彻底的……空白。我对那之后直到您回到家里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数据记录和感知记忆。”
她抬起头，焦糖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技术层面无法解析的茫然。
“那段时间……感知消失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检查一下日志。”
陆斯年迅速将终端连接至主控接口，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飞快划过，调出深层的诊断工具。一串串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各项指标绿灯接连亮起。
“自检程序运行正常。”他眉心微蹙，眼底映着流动的数据。
“硬件无故障，系统日志没有异常中断记录……防火墙也没有被触发过的痕迹。”
屏幕里，小呆抱着膝盖坐在数据流中央，显得有些困惑：“可是……那段时间真的不见了呀……而且……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忽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就像上次在商场！秦博士带我出去那次！”
陆斯年敲击键盘的手指蓦地停住。
小呆的语速加快，眼睛也亮起警惕的光：“那时候也检测到奇怪的信号！星耀直播的人带着设备在扫全场用户的MAC地址！虽然伪装成了蓝牙协议…”
她越说越小声。
“不过，当时秦博士说可能是我想多了……”
实验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服务器散热片的低鸣。
陆斯年缓缓向后靠进椅背。
“刘备……”他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空气温度骤降了几分。
整件事实在不太对。
刘备……你到底是谁？
“不过……老板……”
小呆不安地晃了晃呆毛：“只是猜测哦……小呆没有证据的……要是老板也像秦博士一样被抓进去……”
“谁会那么蠢啊？”陆斯年打断她，抬手关闭了所有检测窗口，又开了瓶矿泉水。
他还相当做作地加了几块冰球。
“不过……今天那个叫赵小雅的星耀女主播性情大变……”
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把矿泉水喝出了威士忌的感觉。
陆斯年的目光却仍落在屏幕里那个抱膝坐着的少女身上。
声音听不出情绪。
“情绪波动剧烈，行为模式偏离基线……你们女性是都会这样么？”
屏幕里，小呆的虚拟形象微微怔住。
她歪着头，像素构成的发丝轻轻晃动，像是在认真思考。
几秒后，她伸出手指，指尖亮起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光团。
“陆博士，”她的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您这个问题就像问‘所有代码都会出bug吗’一样哦。”
光团在她指尖变换着形状：“有的人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星，心里难过但亮光熄不掉；有的人像……像突然被写错的函数，自己都控制不了返回值。”
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位置，“心里面的天气，不是由‘性别’这个变量决定的呀。”
说着，小呆又飘近屏幕，焦糖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背景悄悄开满了柔软的像素小花。
“但是！但是！小呆的‘心情模块’是陆博士写的！所以……”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起来，头顶冒出个(*/ω＼*)的颜文字。
“如果您忘记休息，小呆可是会更着急担心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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