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红拂夜奔

林予忍不住侧目,没想到萧泽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真实度看上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心中崇拜,夹了一筷子龙虾肉放到了萧泽的碟子里。

刘主任既然知道了萧泽和立春见都没见过,那就直接默认二人“零交情”。所谓“零交情”,就是有困难犯不上帮忙,但出事儿能听个热闹。

他自然也知道了该把话说到什么程度:“其实具体什么事儿我也不太清楚,他不是调去整治中心了么,没怎么见过。”

“调走之前倒是打过照面,毕竟都在一栋楼里。”刘主任兴趣缺缺,显然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不过他原来在技术岗也是挺闷的一个人,没什么朋友,攒着劲干活谁也注意不到。这种人太死性,在这样的单位混不开。”

萧泽点点头:“费力不讨好,没一副活络心思是差点事儿。”

他嘴上附和,心里却觉得真他妈可笑。攒着劲干活的谁也不在意,溜须拍马上蹿下跳的是不是反而比较瞩目?

他们研究院也有老实本分不爱言语的闷棍,也有心眼多八面玲珑的猴精。他对这两类人原则上一视同仁,但有个前提,本职工作必须做好。

刘主任拍马屁:“萧队,我们这儿是小地方,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传输点经验嘛。都知道你在研究院出了名的治下有方,我们自打出了这档子事儿,都郁闷坏了。”

萧泽夹起那口龙虾肉吃了,又灌了口苦辣的白酒,要不是桌布厚实,杯底磕下来绝对有不小的动静。

他敷衍道:“你们的讲究太多,各科之间派系分明,我这儿简单,干得好就干,干不好滚蛋。专家教授塞关系户都困难,所以咱们基准不一样,我的经验对你们来说没用。”

刘主任马上笑笑:“我们天高皇帝远,没那么正。”

萧泽不想再兜圈子,又把话题拐回去:“那立春调走后升了没有?”

“调走以后等于从基层开始,接触的都是施工单位什么的。”刘主任摇摇头,表示强烈的否定,“他升不了,原先部门就他一个是考进来的,关系户都排着队呢,哪轮得到他。”

“他岁数也不小了吧,熬了几年都不行?”

“几年?萧队,您太不体察民情了,现在劳务工都是有关系的,劳务工等着转正,正式工等着升迁。他这种农村出来什么都没有的,打折买套单位宿舍就偷着乐去吧。”

林予忽然就想起了萧泽那次讲的故事,可故事的主人公离开去了大城市,立春却坚守着。那立春的结局和他的决定会有关吗?

萧泽估计也想到了,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我们去各部门找他的时候都说不认识,是不是挺顾忌的?”

刘主任又笑了笑,林予第一次见这种笑,但他知道这种笑在这种酒桌上并不少见。带着狡黠,还带着暗示,仿佛笑完对方就能会意,就心照不宣。

“他在单位死的,跳楼,动静太大。”刘主任的声音也跟着变大了,像是一件八卦讲到了**,“领导不膈应?见过面的同事不膈应?谁愿意提啊。而且你们突然来问,可能也怕是什么亲戚来找事儿,肯定就说不知道嘛。”

这种态度和处理方式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问题的原因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把讨论问题的声音全部摒除掉。

嘴里的大龙虾已经食之无味,林予仍握着筷子,觉得浑身乃至手指尖都冰得想哆嗦。共事几年,经受着种种不公,死了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份上的冷漠,得是透进骨子里了。

萧泽的反应却跟他完全相反,又倒满一杯酒敬给了刘主任,喝完开始大快朵颐,像饿久了的头狼。

一顿饭吃完,他们步行回酒店,萧泽点了根烟,问林予要不要抽。

林予点头,也燃上一根开始抽。可惜手把手教着抽一口还行,自己拿着连吸几口,一个没注意就呛了。

萧泽那根已经抽完,他抢过林予剩的多半根叼进口中,在黑夜中吞云吐雾,隐去了一声不可察觉的叹息。

其实今晚并没打听到什么具体的信息,毕竟他们和立春都没见过,刘主任肯定也不会交代太详细。然而大致情节已经能窥出端倪,立春的选择少不了“绝望”二字。

没背景没出身,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获取报酬。

在交错的关系网中被隔绝在外,受得了就忍着,受不了就自己想辙。

陈风离开了,立春没有。而后经历的东西也不一样。

但结局都挺让人难受。

“真他妈操蛋。”萧泽把烟头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他大步向前,想甩掉这些与他无关的烦恼,但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

他看着林予问:“你还准备跟小花奶奶证明没算错么?”

林予摇摇头:“不了,这件事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想理了。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人是鬼我也不想研究了。立冬大哥瞒着小花奶奶,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泽回头继续走,表示肯定了这个回答。林予小跑着跟上,这件事说到底和萧泽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害对方心情不好,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转移话题说道:“帝王蟹真好吃,刘主任真大方。”

萧泽说:“走公账当然大方,你以为他自己掏腰包?”

“原来这样啊,那我也算体验公款消费了吧!”林予在萧泽前面倒着走,和对方面对面,“哥,回酒店直接睡觉吗?我看房间有扑克牌,我给你占一卦吧?”

“哥,你是什么星座的?”林予见萧泽不理他,便自顾自地唠叨,“其实星座比较笼统,共性的东西太多,不大准。我们业内是不太瞧得上的。”

已经走到了酒店附近,他们站在马路对面,背后是一间小超市,都十点多了还在营业。县城里到底稍稍落后,这会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要是放在本市,八/九点的二三环可能刚刚没那么堵而已。

也正是因为车少,所以每辆车都开得飞快,过马路都要等半天。

萧泽那盒烟只剩下一根,他准备去小超市再买一盒,干脆把烟盒捏皱扔掉,把剩的那根点燃处理了。

林予站在路边等,背对着马路,隔着玻璃窗看萧泽在门口结账。

他的认知里,萧泽是冷酷冷漠的,很少关心人,更少有体贴温柔的一面。但今晚在饭桌上,他能感受到萧泽的不爽,没想到萧泽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愤怒,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叹息。

林予还算不出来萧泽的过往与今后,但他想为萧泽祈愿,让萧泽不用遭受恼人的不公,最好永远都这么****的。

算是那两本盲文书和这趟陪伴的谢礼吧。

萧泽结完账出来就见林予望着他发呆,眼神直不楞登,好像又开始装起了瞎子。走近掸掉烟灰,冲着那张干净的脸呼出口二手烟:“忽悠蛋,醒醒。”

林予咳嗽着挥挥手,刚要说什么就看见萧泽背后的小超市里出来一人。那人的身形和走路姿势都有些眼熟,但兜着帽子看不清楚。

惹人注目的是,那人踩着人字拖,一双脚只能看到皮肉,走动间都没有筋骨突出。脚趾脚背到脚后跟,每一处裸/露的皮肤都煞白煞白的,甚至白到透着点光。

林予头皮发麻,感觉恋足癖看了都发憷。

他目视着对方走下人行道过马路,耳边被萧泽弹了响指才回神。他迷茫地转回脑袋:“哥,你看见那个人没有?怪怪的……”

“有你怪?整天琢磨些乱七八糟的。”萧泽看都没看,说完把掉落的烟灰踩住碾了碾。

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林予猛地回头,鞋底碾烟灰都有声音,刚才那人趿拉着人字拖经过却没听见丝毫的动静!他焦急地搜寻着,终于看见了马路对面的背影。

飘飘渺渺,就那双惨白的脚格外扎眼。

林予拔腿狂奔,跃下人行道蹿向了马路,既不看车也不看路,就像二踢脚崩出去的射线,猝不及防,眨眼已经跑远。

还好萧泽反应极快,跟着跑了过去,他在背后大吼:“忽悠蛋!看车!”

林予全神盯着马路对面的人,萧泽的这声吼惊得对方看向他们,他也终于看清了帽子下的脸。

是立春。

还是立冬啊。

直觉告诉他是立春,虽然玄幻。

立春又如同那晚在书店一样,看清林予后掉头就跑。

林予已经跑到了马路中间,右侧由远而近射来一束强烈刺眼的光。一辆箱货车疾驰而来,鸣笛声几乎毫不间断。

“——林予!”萧泽目眦欲裂,在刺耳的撞击中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过不去,林予躲不开,最终眼睁睁地看着林予被卷到了车轮之下。

“忽悠蛋……”

急刹车在路面留痕,箱货碾压过那具身体后加速驶离了现场。萧泽狂奔而至,甚至没来及看清肇事逃逸的车辆信息。

马路上只看得见那灰扑扑的一团,上面沾满了尘土和车底的泥垢。萧泽几欲呕血,他在还差几步时顿住,想起了打捞陈风的尸首。

他怕这次走近,只能捧起一滩碎烂的血肉。

萧泽微微摇晃,咬紧牙关再次迈出步子。这时忽然来了阵风,那团沾了泥灰的衣服被吹开一米多远,根本就没有林予的影子!

操!忽悠蛋呢?!

萧泽抬头,恍然看见林予从前方跑回来。一si不挂,清清凉凉,映着暗沉沉的黑夜,周身却仿佛落着层光。

像一尊白玉童子,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噩梦一场。

林老师掐指一算,明日宜嫁娶、宜约会、宜烧香祭祖、宜赶作业,忌口舌纷争、忌理发、忌更新、忌吃火锅。所以周一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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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红拂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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