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夜自戕

月华流淌,红烛摇曳。

屋外那棵夹竹桃开得正旺,馥郁的香气混合着露水的潮湿萦绕在鼻尖。

谢倾棠一身华丽宫装,头顶掐丝金冠,端坐在床前。

她面色沉静,垂着眸子却不知心绪飘到了哪里。

吱呀——

屋门被人推开,在静谧的春夜发出细微的声响。

因为披着盖头,谢倾棠并不能看到那人的面容,只能就细微的光线模糊地看到一点轮廓。

对方动作很轻,带着毫不在乎的散漫,似乎并不急着宠幸面前的美娇娘。

但没来由的,谢倾棠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心脏拢入其中,叫她透不过气来。

手中顿感冰凉,一只上好白玉酒杯塞入手中,一时怔愣,她半推半就间被人挽住胳膊。

刺绣盖头胡乱丢在床上。冰凉酒液入喉,带着醉人的香气与辛辣,让人只觉头脑发昏。

来不及细品婚假夜的旖旎,谢倾棠的瞳孔猛然放大——

血腥味浓厚,却在那花香与酒气弥散的空气中诡异的和谐。

眼前的男人,竟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入心口。

鲜血与大红的喜服交织,是刺目的艳丽。谢倾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挣扎着想逃跑,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她只觉得一切变得黏稠,将她的意识拖入漩涡。

谢倾棠绝望地闭上眼睛。

残存的意识里,是一道清朗男声:

“逃不掉的。”

……

“娘娘,娘娘?”

服侍的婢女轻唤了两声,谢倾棠这才缓过神来,一时间有些迷茫。

雕花小窗上悬挂着的琉璃风铃“叮铃”晃动,早春的晨风还带着冬日里未曾消散的寒意,拂面而来倒是让谢倾棠静下心来。

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她淡淡点了点金丝木盘中那支八宝玲珑簪,道:“就这支吧。”

春禾应声。

自当初冬宴事变后,如今朝廷上下谢丞相得势,当朝皇帝萧煦为拉拢功臣,不得不安排其嫡女入宫为妃。一来表明立场,二来也有了把柄。

好巧不巧,谢倾棠就是那枚衔接臣子与帝王之间和睦的棋子。

她还记得入宫前夜,谢丞相难得踏入她的院子,以一种近乎恩赐的语气对她道:

“苦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谢倾棠当时只抬了抬头,就听她的父亲继续道:

“你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

而后,她便以那谢氏嫡女的身份册封为宁贵妃,成了这朱墙里的囚雀。

春禾替她最后披上刺绣海棠披帛,总算是结束了梳洗打扮这复杂的工序。

她进宫第一天,按这道理来说,是要给皇后请安的。

谢倾棠抬脚,忽地发现,那小窗下面多了几片莹莹的粉。

她蹙眉,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屋外那棵树可是夹竹桃?”

春禾乖垂眉眼回答:

“娘娘,您记错了,外头那是梨花树。”

心下有几分疑惑,但谢倾棠也并未太过在意,敛回视线,命春禾跟上。

当今皇后姓周,乃是周氏大族千挑万选出来的绝色佳人。

皇室与周氏素来交好,而据说周皇后的生父,当今镇国将军周陵,更是予着萧煦救命之恩。

不过要说具体的恩情内容,谢倾棠并不了解。只知道冬日宴那天,火光冲天,哭喊与尖叫连绵不绝,直至晨曦降临,才随着黑暗一同隐匿下去。

……

到凤仪宫时人几乎到了个齐全。香炉里升腾的淡薄烟雾笼住那些莺莺燕燕的娇俏面容,谢倾棠只听得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娇笑。

“宁妹妹,过来坐。”

众声消停,随着周皇后的视线朝来人看去。

谢倾棠带着笑,却不失规矩,一丝不苟完成礼数后,这才招呼春禾将提前备好的东西送出: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各位姐姐别嫌弃。”

周皇后似是对谢倾棠送来的礼物很感兴趣,把玩着那只金镶玉镯,眉眼间笑意更甚:“宁妹妹倒是个有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侍女:“彩珠,快把本宫那支玉簪拿来。”

不过多时,彩珠就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走来。周皇后放下茶盏,伸手接过,打开。

顿时一抹温润的流光划过。

下面立刻有人惊呼:“这莫非是‘衔春’!”

谢倾棠一顿。

她不是没听过那支‘衔春’玉簪。

当年帝师时曾向先皇后进贡此玉簪,据说此簪是由灵玉制作,雕刻花卉与鸟雀样式,可去病灾,保佑佩戴者平安顺遂。

“没错,正是此玉簪。”

周皇后颔首,素手轻抬,将绒布上的簪子取出,继而对谢倾棠招手,待到后者过来后,轻压下女子肩膀,将那支簪别在谢倾棠鬓间。

“娘娘,这不可……”

周氏没有回答,她瞧着谢倾棠的模样,忍不住赞叹:“‘衔春’到底还是如此绝色才可得以相配。”

谢倾棠还想再说,刚仰起头,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小片粉。

推脱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谢倾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她听见自己道:“娘娘宫中的夹竹桃可真美。”

“宁妃可真是说笑。”

“夹竹桃花有毒性,别说凤仪宫,这偌大皇宫里也不曾有人种植。”

下面有人解答。

但谢倾棠已然听不见,她呆愣地透过窗子,正一点一点下沉的夕阳。

红得令人发指,就像昨晚那人汩汩涌出的血。

怎么会……这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根本就不合常理。

而那原本只零星几点出现的夹竹桃花瓣,却纷纷扬扬地乘着风,飘洒在外。

忽地,头上点缀的玉簪子此时如尖针,深深刺入她的脑袋,剧烈的疼痛让谢倾棠瘫倒在地。一切失了声,唯有如鼓点般的心跳,震着耳膜。

痛,好痛。

她想着。

皇后面露关切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朱唇轻启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谢倾棠无暇顾及。

若可以,她恨不得此刻昏死过去,来逃避这铺天盖地的痛。

时间流逝,周围的一切破碎又拼凑,怪诞而扭曲。

也不知究竟过了几炷香的时间,谢倾棠猛然睁眼,像脱水许久的鱼儿再次回到池塘,大口呼吸。

头上本盖着的柔软丝绸顺着她的动作滑落,谢倾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看着那红盖头,下意识喊道:

“春禾——”

无人应答。

顾不得繁复累赘的婚服裙裾,谢倾棠踉跄着冲到门前,试图推开大门。

“救命!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拍门带来的‘砰砰’几声。所有宫婢就好似人间蒸发,无一人存在。

谢倾棠忽地就静下来。她抿抿唇,极缓极慢地走到屋子里唯一的小窗前。

那株夹竹桃开得正好,活像那燃烧鼎盛的火焰,以夜幕为背景,长势热烈。

一切与昨夜梦境重合。

谢倾棠伸手,想接住飘扬的花瓣。

可还未到外面,就有一层阻碍,拒绝谢倾棠接下来的动作。

她颓败地垂下手。

“吱呀——”

门被人推开。

谢倾棠背对着那人,心中警铃大作。

按照前夜梦境之后的发展,该是与她成亲之人与她喝合卺酒了。

果不其然,酒液倒入器皿的声音响起,而后那人似乎朝他走来,他的手很凉,触碰到谢倾棠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瑟缩。

对方似乎一怔,但还是继续把酒杯递给她。

谢倾棠不动。

但那人固执得很,势有不把酒杯给她不罢休的心态。

于是谢倾棠咬咬牙,一个转身,直直对上那人——

她在梦境之中的“夫君”。

那是个高挑挺拔的男人。

与谢倾棠一样,身着大红的喜服,墨发以一支玉簪挑起高束。眼型是圆润清俊的杏眼,琥珀色眼眸带着几分不解地盯着她。

是个好皮囊的。

可谢倾棠此时哪有心情去观察。

她趁男人发呆时抢过酒杯,却不喝。干脆果断地倒在地上,旋即一甩酒杯。

白瓷杯子在地上转了一个小圈,屋内登时酒香四溢。

谢倾棠道:“这梦做久了也没有意思不是吗?”

“倒不如咱们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开了,我能帮你的自会帮你,之后也还请别再入我的梦。”

面前的男人眨眨眼,倏然笑起来:

“你似乎还没有明白,你一旦进来,可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何意?”

男人不语,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可仔细想想,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随着男人喝下酒液,那把匕首也在烛火的光线下反射出一束光。

鲜血蔓延自男人胸口。

他死了。

再一次死在谢倾棠眼前。

谢倾棠后退两步,又像如梦初醒般没了命地扑到门口。

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此刻露出一条缝隙,

不再将她困在那狭小的屋子中。

好似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谢倾棠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跑!

去他的夫君,去他的洞房花烛。

谢倾棠下意识地认为只要能离开那个屋子,她就可以从这莫名其妙的荒诞噩梦里醒来。

夜色正浓,弯月倦懒地撒下幽光。

她跑了许久。

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走出这古怪的地方。

白日里宫婢成群的皇宫在此刻如同巨大坟场,连虫鸣声也听不见。

“宁姑娘,你在找什么?”

谢倾棠猛地回头,就见一个衣着翠色衣衫的女子静静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松柏旁。

她嘴角挂着一抹有些刻意的笑容,见谢倾棠回头,她缓步上前:

“宁姑娘,宫中贵人多,若是不小心冲撞到,会很麻烦。”那女子说着,一边钳制住谢倾棠的手:“宁姑娘还是和我走吧,娘娘正等着您呢。”

“我不知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快让我离开!”

那姑娘瞧着瘦弱,谁承想手劲这么大。任由谢倾棠怎么挣扎都不带放松。

“宁小姐,事情办完了,您自然可以出宫。”

女子笑道:

“但若是完不成,您,可就再也离不开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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