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了僵,仍然没有回答。
夜风渐凉,韩昭文拢起衣袖,补了一句,“还有,我想找一个人,一个可能也在修罗场的人。”
这一次没有犹豫,她干脆地拒绝了,“我早已脱离了大光明宗。”
“可是旁人并不这样认为,”韩昭文并未气馁,打量着她的神色道,“至少在敦煌是如此。”
墨蓝色的瞳眸黯了一下,良久,阿九平平道:“跟你走,我能得到什么?”
韩昭文无声一笑,薄唇吐出两个轻淡的字眼,仿佛蕴含了无穷的诱惑,足以击垮她所有的心防,“活着。”
敦煌雄踞丝路咽喉,驼铃悠扬处,商旅辐辏,市井繁华,四方珍宝皆汇聚于此。经百年繁华滋养,历任城主富可敌国,如今的敦煌之主更是冠绝古今,其奢靡享乐之风,比长安天子还胜一筹。
为极尽人间声色之娱,辟邪公子倾巨财于城中辟出一方胜境,人称快意林,非权势煊赫者难入林中,一窥其妙。
快意林以琉璃为瓦,宝石铺地,琼楼玉宇隐现于氤氲的彩雾中。楼内玛瑙嵌阶,珊瑚缀廊,珍珠垂帘,琥珀生辉。黄金八宝树遍植其间,枝头五色宝石璨若星辰,永不凋零。大小各异的翡翠碧玉泉涌流不息,泉中尽是琼浆玉液,令人饮之忘忧。
林中还有绝色佳人往来如云:金发碧眼的波斯舞姬,雪肤深眸的天竺歌女,姿容如玉的贵霜少年,或抚琴,或献舞,巧笑倩兮,温柔侍奉,凡入此间者,无不沉溺其中,如坠幻境。
今夜快意林依旧凤箫声动,歌舞升平。洁白的玉石铺满迷楼,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缀满门窗,珠光照亮整座高楼。绝色美人在此沦为末流侍女,鱼贯奉入十八银盘后悄然而退,杯盏盛满各色美酒。
主座上的白子墨执起犀角箸点上一只烂熟的熊掌,尝也不尝便道:“凉了,撤下去倒了。”
下人立即更换新烹的鱼脍,白子墨随眼一瞥,眸光忽然沉下来。
“此乃东海比目鲽,一路以海水养至敦煌,方得鲜活。”门外踏入一道修长身影,头戴紫玉金冠,身穿箭袖长袍,周身散发着缥缈冷香,在对面从容落座。
白子墨浅尝一口,确是鲜美无比,却随即放下了银箸。
卓不群挥退侍者,自斟了一盏葡萄酒,拈而不饮,“味道如何?”
白子墨沉默片刻,蓦然掀翻酒席,杯碟尽碎,汤屑溅落二人衣摆,格外刺眼。“霍子晟,你究竟意欲何为!”
长眸倏然一沉,卓不群的声音冷若冰霜,“你叫我什么?”
白子墨唇线紧抿,没有回答。
卓不群淡漠地一扫眼,俊颜流出悚然的威仪,“再让我从你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休怪我不顾念旧情。”
白子墨静了一刹,复又薄凉一哂,“冷血如你,何曾对什么人顾念过旧情。”
卓不群平静地搁下琉璃盏,对此也不反驳。
空气安静了许久,白子墨怒气稍歇,仍是忍不住道:“我实在想不透,那个胡姬的身手分明出自修罗场,以你的眼力不会看不出,为何非要留她一命,当初不是你说斩草务必除根?”
面对质询,卓不群不答反问,“你可知如今的大光明宗,最令人忌惮的是谁?”
这一言将白子墨问住了,他蹙眉不语。
卓不群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不是那位称病闭关的明尊凤释,而是代掌权柄的大光明使——凤策。”
他的声音仍是一贯的从容冷冽,又添几分深意,“此人在乌孙王廷浸淫多年,深谙权术,城府颇深,虽武功不及凤释,却比凤梧在世更难对付。更重要的是,有传言说,其生母正是当年被凤梧逼出宗门的前任圣女,那兰朵。”
一语入耳,白子墨惊疑色变,狭眸倏地一抬。
“凤策入宗后尊仇人为母,极尽谄媚,年纪轻轻即封大光明使,宗内早有不满。”似是预见他的每一个反应,卓不群不紧不慢道:“若我们能善加引导,瓦解大光明宗,何须动用一兵一卒?”
“你想挑动他们内斗?”白子墨蓦然醒悟,脱口而出,“但大光明宗总坛远在大食,有河西节度使扼守关隘,我们如何出得沙洲?”
“谁说需要我们自己动手?”卓不群轻淡地一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若敦煌遭邪教入侵,你说王廷可会舍得这片流金之地拱手让人?”
“你想做什么?”白子墨审视着眼前之人,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悚极动容,“今夜大傩围猎,是你故意激怒大光明宗之举,意在引其主动攻袭敦煌!”
“若不引狼入室,如何瓮中捉鳖。”卓不群没有否认,长眸一刹冷锐,“欲图大食总坛,必须有熟知内情之人,那个胡姬出自修罗场,对大光明宗所知绝不少,正是最佳人选。”
白子墨冷笑起来,“那可是大光明宫的杀手,你当真以为她会轻易为你所用?”
卓不群的态度高深莫测,“她是否效忠于我并不重要,只要救她的人能为我效力就够了。”
白子墨愣了一下,“何意?”
“今日将那个胡姬带走的人,乃是信阳公子韩昭文,作为救她性命的条件,韩昭文允诺,今后会为齐北王效犬马之劳。”卓不群漫不经心地转动扳指,直到此刻才道出一切,“得西域者,可成王权霸业;得信阳公子,得中原士族。与之相比,一个修罗杀手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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