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冬风无情怨东宫

魏王冲着我施礼道:“儿臣见过武才人。”

我表面上得体地回礼,心里却在窃笑。看那魏王,虽然年纪轻轻,却显然营养过剩,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尤其他那肚子,不拿手扶着点我都担心掉在地上。这么个块头当着我面称“儿臣”?也是,我可不是他“小妈”吗?我当时一个汗啊!

对这个魏王我也曾有耳闻,都说他才华横溢,深得圣上喜爱,甚至有种说法说圣上对他偏爱有加,可称是“宠冠诸王”。可今天看来,太宗似乎对他也并不怎么上心。自他进来到现在,太宗一直专注棋局,眼皮都始终没抬一下。

“青雀为何事而来啊?”

魏王答道:“回禀父皇,儿臣听说父皇将太子禁了足,所以特来参见父皇。”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太宗低沉着声音说道。

“太子被御史弹劾,父皇下令禁其足以待彻查,这件事一早已经在王公大臣间传开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这太极宫的奴才们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太宗的声音里透着愠怒,他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来为太子求情的?”

“不是!”魏王回答得倒是很干脆,“如果御史所奏属实,那么太子的言行便不仅失了身份、体统,更有损我大唐国威,父皇罚其闭门思过已属从轻发落,儿臣固然念及手足之情也没有再为太子求情的道理。”

“既然不是为太子求情,那是为了什么?”

“回父皇,此次御史所奏太子言行种种,皆荒唐失仪,实非一国储君之所为,传将出去恐遭天下人耻笑。但,究其根本,却并非太子有意为之,而是事出有因。”

“讲,怎么一个事出有因?”

魏王躬身禀告说:“太子品性敦厚善良,对下人一向善待包容。正因如此,才会有别有用心的奴才利用太子的宠信,整日在太子周围蛊惑太子,传播贪欲享乐之风,教唆太子纵情声色犬马。其中不乏妖媚惑主的歌姬乐工,所谓的“败坏伦常,秽乱宫闱”之过皆出于此。如果这些奴才不清理,东宫的祸患怕是还会继续不断。”

魏王说完这些话,偷偷抬起眼睑瞄着太宗。

太宗沉默了片刻,手指捏着一枚棋子翻来覆去地揉搓着,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他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魏王,说道:“你说的朕知道了,还有其他要启奏的吗?”

魏王再次义正词严地说道:“儿臣恳请父皇严惩——”话说了一半,只听太宗很不耐烦地说道:“朕说朕知道了。”

魏王见状,连忙知趣地施礼道:“儿臣告退。”

待魏王退出大殿,太宗冲着我低声说道:“你觉得是有人蛊惑、挑唆太子的吗?”

这可让我怎么回答,我连忙提醒自己冷静,可千万不要再像昨天晚上那样莫名其妙地为太子出头,于是答道:“臣妾不知。”

太宗捏着棋子的手突然狠狠地将那枚棋子摔在了棋盘上,接着大声道:“来人哪!传朕口谕,东宫所有宫人侍主不利,每人杖责二十。乐工局所有乐工、歌舞姬教唆太子贪图享乐,每人杖责三十。有一个叫蝶衣的,属他最妖媚惑主,杖责五十!”

我心里吃了一大惊,那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单凭魏王的一面之词,他就罚整个东宫上下都接受杖责,这又得闹出多少人命?原来这就是帝王,再英明的帝王履行起生杀大权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无情。

对了,蝶衣?圣上怎么会知道蝶衣,还说他最妖媚惑主?我想起那日在梅林遇到蝶衣的时候,我们藏在石头后面,蝶衣跟我说圣上不喜欢他,所以不敢出现在圣上面前。如果说这样的话,圣上早就知道蝶衣了。我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思绪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

可是,无论怎样,以蝶衣小小的身躯,五十板子挨下去,那可是必死无疑啊,圣上这是要他的命。可恶的魏王,我开始在心里诅咒他,即便我不是外貌协会的也无法对他产生好感。表面上他是在帮太子说话,事实上他才是唯恐天下不乱。既然,魏王的用心连我都看得出来,那么圣上……

可是,此时此刻,我没工夫去想魏王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心里一直在替蝶衣揪心,那样一个花朵一样的少年,如果就这样香消玉殒,岂不惋惜?

一会儿功夫,只见福公公小跑进来回禀道:“启奏圣上,行刑的长事被太子殿下挡了出去。太子殿下说——说——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要打他的奴才就先过了他这关!”

“混账!”太宗怒气冲冲地说道,“他以为朕不舍得打他?他这样忤逆,朕就是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也不为过!”

话音刚落,只见太子已经冲过门外的守卫冲了进来,“扑通”跪在了太宗面前。

“父皇容禀!”他抢先开口道:“如果儿臣宫中之人有过失,父皇责罚自是应当。可是,即便定罪也要有凭有据,父皇如今突然要责打东宫上下所有侍从,不禁让儿臣觉得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你还敢如此放肆!”太宗怒吼道,“朕为什么责打他们你心里有数!还敢说朕是受人挑唆,如此大逆不道,朕今天如果不重重罚你就愧对先皇打下的基业!”

“儿臣冲撞父皇自知罪不可恕,父皇要如何责罚儿臣都无怨言。以往的荒唐、任性也都是儿臣一人的过错,如今儿臣已是后悔不已,昨夜彻夜未眠,痛定思痛已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可是,东宫一干宫人乐工都是无辜的,他们并没有错。请父皇收回成命!”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要袒护他们,还说不是被他们蛊惑?朕看你为他们求情是假,实则是舍不得那个蝶衣吧!朕可以饶了其它宫人、乐工,但是那个蝶衣,必须受杖刑!”

“父皇!父皇为何非要置蝶衣于死地?难道说儿臣喜欢的父皇就一定要毁之而后快吗?之前赐死了蝶舞,而今又要杖毙蝶衣。父皇执意如此,不如连儿臣一并赐死好了!”

“你敢威胁朕?”

这父子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是越来越呛人了,我感觉气氛十分不妙。现在圣上正在气头上,太子再这样步步紧逼的话,我真担心对他不利,那么连锁反应,蝶衣就更难逃厄运了。想到这里,我再次冲昏了头,竟然又开腔了: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媚娘斗胆跟太子讲句话。”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讲!”

我于是向前挪了几步,冲着太子轻轻施礼道:“武媚一介女子,没有什么大的见识,只知道,一个国家的兴盛或者衰败并非皇帝一人的责任,而是全天下人共同的担当;如果皇帝发布了错误的诏令,而百官未能进谏劝阻,那么就是他们为人臣子的失职;同理,太子犯了过错,在太子身边服侍伺候的人自然也有劝诫不利之过,陛下责罚他们,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加明白自己的责任重大,日后才能更好地为太子分忧。望太子能体恤陛下的一番苦心。”

说罢,我转向太宗,跪倒在地说道:“陛下,太子顾念主仆情份,不忍看到宫人们受重刑,一时情急才言语冲撞了陛下,却正说明太子宅心仁厚。如今太子肯为几个宫人求情,日后也必定能感怀天下苍生,为民着想。至于宫人们的过失,既然他们是东宫的人,就不如交给太子处置。太子责罚劝诫不利的下人,既表示了太子的悔过之心,也可见太子对下人管束严格,赏罚分明。”

太宗没有说话,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手捋着胡子,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父皇!”太子立即接着说道:“儿臣真的知错了。想起往日言行,儿臣真是追悔莫及。请父皇开恩,将东宫的奴才们交给儿臣处罚吧,儿臣一定严加约束,保证令父皇不快的事情再不发生!”

太宗这才半睁半眯着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准你所奏。不过,记住你的承诺,对下严加管束,务必做到公正无私!如果再有关于东宫风气不正的传闻传到朕耳朵里,连同你一并绝不轻饶!”

“谢父皇恩典!”太子重重地拜倒在地。

“要谢就谢武才人吧!”太宗说罢,一甩袖子转身朝内室走去。

太子起身,恭敬地向我致谢,我也礼貌地回礼,并无过多交流。然后,太子再次叩谢皇恩,退出了殿外,临走时。他回头,眼神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虽然只是短暂的一下,但我的心里还是感到那眼神别有意味。

目送太子离去后,我这才转身走进内室,只见太宗背着手正站在窗前。

“你不要解释一下刚才的所为吗?”他背对着我,低沉地说道。

我连忙下跪道:“请陛下恕臣妾越矩之罪。臣妾只是不想看陛下与太子为了几个宫人而伤了和气。”

“只是这样吗?”他回过身,盯着我问道。

我自知他的英明睿智,凡事都洞察秋毫,在他面前想要有所遮掩一定不是明智之举,于是连忙答道:“陛下明鉴,太子之过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惩罚宫人本就不是陛下的初衷。陛下如此,对太子也可谓用心良苦,臣妾相信太子也定能体会陛下的一番苦心。”

他走近了我,微微探下身子看着我的脸,声音轻却不失份量:“你很聪明!只是,以你的年纪和身份,这分聪明未免太过了些!”然后,他擦着我的身体走了过去,悠悠地说了三个字:“退下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琢磨着他的那句话,脑海里尽是他最后看我的眼神。他是在责怪我吗?可他还是准了我的肯请。真的是君心难测啊!

行至僻静处,太子突然迎面走了过来。他没有回东宫,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他忘了还在禁足,刚才私闯甘露殿圣上没有降罪已经是万幸了。

这时,太子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挥手示意宫人们停下。

太子上前一步,施礼道:“武才人。”

我连忙走下辇,回礼道:“太子殿下有礼。不知太子有何贵干?”

“为了刚才武才人替我东宫上下说话特来感谢。”

“方才在殿上太子已经谢过了。再说,我人微言轻,这次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圣上疼惜殿下,也望太子能体谅。”

“武才人教导的是。不过这次父皇能绕过蝶衣还是多亏了才人。”

“我曾和蝶衣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他是个乖巧的孩子。不过圣上既然要重罚他,必定事出有因。有句话虽不中听却是有理,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太子殿下若是真的体恤下属,就该为他们的日后打算。武媚言至于此,如有不当还望太子海涵。太子若无旁事,武媚就先行回宫了。”说着,我又轻施一礼。

太子还礼道:“才人请!”说着他朝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侧身让到了一旁。

他的那个眼神分明就是有话要跟我讲,再联想到殿上他临别时回头看我的一眼,里面的意味再次勾起了我的好奇。

“停!”我命令道,“腿都坐麻了,我想下来走走。你们都别跟着!”

于是我甩开了宫人,独自一人沿着僻静的小路向前缓缓而行,果然在一个拐角看到了太子的衣襟。我看四下无人,就连忙拐了进去。

太子李承乾正在那里等着,一见我便说道:“才人果真聪慧,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你我还真是有默契。”

听他这语气就感觉不正经,我于是回道:“太子如此约见,可知有背礼数。”

“你既知有违常理还来应约,才人好胆色。”

“太子殿下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殿下有什么话刚才不方便。现在没有旁人,太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李承乾笑了,“好吧,言归正传。承乾斗胆请教武才人的闺名可是‘朝’?”

“那是我入宫前的名字。如今圣上赐名媚娘。”

“原来如此。不过,我还是觉得‘朝’字更适合你。如朝霞般清新艳丽,用来形容才人的美貌最适合不过了。”

来不及细想他怎么会知道我名字的,听他如此言语轻薄我就不能再逗留,于是说道:“太子还请留意自己的言行。武媚就此告退。”

我正要离开,只听李承乾在身后说道:“聪慧美貌,胆色过人。君羡那小子的眼光果然不错!”

听到君羡的名字我立刻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不走了?”他还在逗我。

我严肃地说道:“太子有话请直说!”

他这才收起挑逗的笑容,说道:“君羡与我就像兄弟一般,所以你不必担心。当初你被召入宫,君羡曾来找过我,只可惜那时我正被禁足,情形比这次还严重。我那时自顾不暇,就没见到君羡。事后一次酒醉,才听他提起,方知你已经奉诏入宫,后来还被封为才人。今日在甘露殿听到是武才人便立刻猜到是你。”

我的心不由一颤,原来当初他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可是那又如何呢?事实已成定局。

想到这儿,我于是回道:“我如今已是圣上的才人,过往种种都已于事无补。太子提起旧事也最多是徒增伤感罢了。”

“才人果真是真性情。我提起旧事,以你如今的身份要避嫌的话大可否认,撇清干系。但你却坦然承认。这让承乾更增了添几分佩服之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跟方才挑逗的感觉判若两人,我听得出他语气中的诚恳。“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问心无愧,自然坦荡。只是,这些往事毕竟对人无益,太子若是体恤李将军,以后也请不要再提起为好。”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不提就能能忘记的。这点我深有体会。”他说着,仰天叹了口气,“好吧,你若不想听,我不说就是了。只是,通过今天的事情,我打心底敬你,佩服你,希望与你相交,你该不会又以礼数、规矩来拒绝我吧?”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而我也是真心以待,况且我还有很多话希望有机会私下相告。你不必立即答复我,月圆之时,我在东宫等你。”说罢,他微微一笑,然后大步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乱作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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