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多想跟上去啊,他就在殿外候着。可是,我是甘露殿的宫女,圣上他出去也没说让我跟着啊!承乾走到门口,偷偷回过头朝我瞟了一眼,那里面的意思我当然懂。不行,我一定要跟去。
于是,就在太宗一行前脚刚到马场,我后脚便跟了上来。我小跑到太宗身旁,施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他瞟了我一眼,“你怎么来了?”
“外面风大,臣妾给陛下送披风来了。”
他摆了摆手,“先候着吧。”
我刚躬身要退到一边,他又紧接着说道:“你是想看马才来的吧?”
果然,在他面前我的任何心计都显得幼稚可笑,于是红着脸答道:“臣妾是想来看马,不过也是担心陛下龙体。”
他的嘴角轻微地挑了下,虽然依旧一脸严肃,不过我猜得出他的心里是在笑着的。
“你喜欢马?骑术怎么样啊?”
“回圣上,臣妾的马骑得还不错。”说着,我的眼神不由瞟向李君羡,许久不见,他似乎晒黑了一些,不过更加英姿勃发了。我的骑术当然不错了,也要看谁教出来的。
“也对。武士彠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骑马?看来朕不能小瞧你了。朕今天高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朕也一样赐给你。”
“谢圣上!”我脸上笑着,心里的花却并不开在此处。
马场上,侍卫们在遛马,一匹匹良驹伸展着健硕的四蹄尽情地奔跑着,矫健的身姿成了这蓝天白云之下一道夺目的风景。太宗和承乾等人远远地看着,一个个都赞不绝口。我站在太宗的身后,一抬眼目光就可以自然地落在君羡身上,而他陪在太宗身侧,随时准备应对各位的提问。尽管如此,他的余光还是在偷偷地向我这里瞄来,每一个都被我稳稳地接住。
就在我心猿意马的时候,突然一声马儿的嘶鸣将我的目光引向了马场。一匹马正猛然跃起,双蹄腾空将身子立了起来,一下子将马背上的侍卫甩在了地上,那侍卫被摔得半天没有爬起来。只见这匹马比其他马身材都要高大,一身金棕色的皮毛像锦缎一样发亮,粗壮的四肢一看就充满了力量,更惹眼的是它脖颈周围层叠的浓密的鬃毛,在阳光下一片金色,显得威风凛凛。它把侍卫甩下去之后又绕着马场疯跑了几周,一队侍卫冲上去费了半天劲才将它牵住。
“这家伙够烈的!”太宗随口说道,又问身旁的君羡:“那匹马可有名字?”
君羡答道:“回圣上,此马名为狮子骢。据西域送马的特使讲,此马是在他们准备送马进京前刚得的,还来不及驯服,为了不耽误行程便计划在运送的途中进行驯养,没成想直至今日都未能驯服。特使特地跟微臣解释,希望微臣能代为表示歉意,还望圣上不要怪罪他们。”
“哪里,朕不怪罪他们,朕喜欢烈马。狮子骢,”他说着转向承乾,“朕记得隋文帝时,大宛国进献过一匹千里马,性子十分烈,当时无人能驾驭,后来还是一员叫裴仁基的郎将将其驯服。朕记得此马也叫做狮子骢。”
就在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又有几名侍卫被狮子骢甩下了马背,一个个疼得呲牙咧嘴。
“看来此马果真难以驯服。”太宗说着竟然卷起了袖子,“朕倒是要领教领教。”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纷纷上前阻拦。太宗是马上得天下的皇帝,我听说过不少他年轻时驰骋沙场的故事,我能想象,那个时候的他是何等矫健,何等英姿勃发,可是如今,毕竟岁月不饶人,再说他贵为天子,想要随性而为谈何容易?我想着不由拿眼向承乾瞟去。
“父皇!”承乾突然说道,“不如让儿臣代父皇来驯服此马。”
我就知道,以他的个性一定会这样做的。可是——我的目光又扫向李泰,他也连忙向太宗请命:“父皇,太子腿伤未愈,还是让儿臣来驯马吧!”
我知道,太宗的这几个儿子论骑射都是好手,即便是这个胖子也该是有两下的,何况这个时候怎能不争着在父皇面前表现呢?可是,李泰啊李泰,你有必要拿承乾的腿伤说事儿吗?腿伤未愈?你怕是也知道那是一辈子也好不了的了。此时,我看不到承乾的表情,但是仅我听起来都不能忍受,对他而言痛是可想而知的。
这时,君羡恰巧向我这边看来,我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承乾和李泰的背影,突然心里有了主意。我上前两步,跪地说道:“陛下,臣妾愿意为圣上驯服此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住了,齐刷刷将目光射向了我。
太宗看了我一眼,问道:“你?你能驯服此马?刚才摔下来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骑手。”
“臣妾有信心!”
“你有什么办法能驯服此马?”
“请圣上赐臣妾三样东西,臣妾便有把握驯服这狮子骢。”
“哦?讲,你要什么?”
“铁鞭、铁锤和匕首!”
“你要如何使用这些东西来驯马?”他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它不服臣妾就用鞭子抽,再不服就用铁锤砸,还不服就用匕首捅。”
“你不怕捅死它?”
“不能被驯服的畜牲留之何用?”
我的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我先是看到君羡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然后是承乾,只是当我的眼神擦过他脸颊的时候,他的嘴角似乎翘了翘,莫不是他看懂了?
“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太宗缓缓地说道,“花一般的年纪,竟然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我听着他的话音,察言观色,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有些不悦但是并未真的生气,反而更多的是怀疑,怀疑就是好奇。
想到这儿,我说道:“陛下的目的不是驯服此马吗?臣妾只要办到不就行了!想隋文帝时众武将中只有一人能驾驭得了的马,在我朝,圣上后宫的一个小女子就能办到,被记在史书上岂不是一段佳话?”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摸了摸胡子,说道:“三天,朕给你三天时间。若能驯服狮子骢,此马朕就赏给你。如果不能驯服——”
“如果不能驯服,臣妾愿意接受处罚。”
“好!”他说罢又朝马场上望了一眼,然后说道:“还真是起风了。”
我于是连忙识相地为他披上披风,然后恭送他离开。承乾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饶有意味的瞟了我一眼,这家伙,他看来真的懂我。和他相比,君羡的反应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
太宗走后,他来到我面前,一脸严肃,“你疯了?怎么会要求驯马?而且还说那些话!”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不免有些不快,便想要气气他,于是说:“怎么?太子和魏王都想着在圣上面前表现,我也想要表现一下啊,这样圣上才能对我另眼相看。”
“你!”他真生气了,不过只有一瞬,马上他就恢复了常态,“这不是你会做的。说吧,到底为什么?”
他还是了解我的,这让我的心里一阵欣慰,但我还是想卖个关子,毕竟难得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你先别问那么多,你先告诉我,我那样驯马可以吗?”
“可以!”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
“杀马的话,那样真的可以,而且你一定可以算得上最残暴的屠夫!”
“你——”
“不要拿手指着我!”他把我竖起的指头给弯了下去,“我说过,对我们这些马背上生存的人来说,马是我们的朋友,是伙伴,我不会允许任何残害马的行为发生。”
“我知道,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还有把握在三天内驯服狮子骢?”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因为有你啊!”
他乐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吧,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我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来这里之前,圣上在跟太子讨论律法修订的事情。后来,魏王就来了。你应该能想象得到魏王会说些什么吧?”
“拆台!”
“没错,他不仅意见根太子相左,而且说得天花乱坠,一面逢迎圣上,一面挑衅太子。”
“他向来如此,行为处事一贯张扬,从未将太子放在眼里。”
“所以了,这一次,我要给他上一课!”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太宗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马场上。那时,我正骑着狮子骢和一群宫人、侍卫在打马球,并未发现他正远远地看着我,依旧尽情地挥动着球杆。直到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勒马休息的我才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太极殿里,我轻轻将茶盏放在他的手边,然后退到一边,垂着手等待着他的问话。直到他将最后一本折子批完,才缓缓地问道:“狮子骢驯好了?”
“是的,臣妾已将狮子骢驯服,陛下随时可以检阅。”虽然我知道他已经看过了,却还是这么说,或许那天他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去过马场。
没想到他竟然大方地承认道:“不用了,朕已经看过了。你马骑得不错,不过球技还要练习。”说着,他有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问道:“铁鞭、铁锤、匕首,用到第几样了?”
“回圣上,臣妾一样也没用。”
“哦?”他摸了摸胡子,眯起眼睛看着我,“那你是如何驯服狮子骢的?”
“臣妾用了一天的时间跟它认识,又用了一天的时间彼此熟悉,到了第三天臣妾便骑上了马背,经过一些时间的适应和磨合,它便成了我驰骋球场的伙伴。”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他盯着我的眼睛又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朕赐你铁鞭、铁锤和匕首?”
“回圣上,铁鞭、铁锤和匕首确是为驯马所备,不过备而不用不是更好?”
“哦,怎讲?”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这说明他对答案颇感兴趣。
我狡黠地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用才说明这真的是一匹良驹。越是好马越是打不得。因为真正的上等马是通人性的,你如何对它它就会以同样的态度回报你。但是,一旦它接受了就说明它认可你。好马是骑手的朋友,是伙伴,如果在战场上那是能够以生命相托付的战友。”
听我这样说,他的脸上露出了和悦的神色,“你父亲教你的?”
“是的!”我答道。这是我进宫以来撒得最轻松的谎话。
“继续说下去。”他显然越听越有兴趣了。
我于是接着说道:“中等马在主人的驱使下行事,不听话就挨鞭子,听话就有好吃的黑豆,这种马是可以靠威逼和利诱驯服的,也是最容易驯养的。再有就是无论用什么方式都不能驯服的马,不能被驯服就没有用,无论是骑手的利益还是马的价值都不能得到实现。这样的马就是劣马,留之也无用。可是,在骑手驯马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千里良驹还是劣马,所以驯马的工具还是要备齐。备而不用总好过需要用时手边却没有。”
“好一个备而不用。朕问你,如果这狮子骢不是良驹,恰恰是你所说的中马甚至是劣马,你真的会用那些器具对付它吗?”
“臣妾会的。不是臣妾心狠,只是,如果我不打它,那么占马匹数量最多的中马就无法为我所用;如果我不处置劣马,一匹劣马会祸害整个马群的安定。不过,无论铁鞭、铁锤还是匕首都是为了保障万无一失而准备的,每一个骑手都希望自己遇到的全都是上等马,那些器具永远也不要用到最好。”
片刻的沉寂之后,他笑了,“武媚啊武媚,你总是能给朕惊喜。既然你说到做到,那么朕也兑现承诺,那匹狮子骢是你的了。”
“谢圣上!”我刚要谢恩,他已站起来走到了我身旁,低声说道:“好好练练球技吧!”说罢大笑着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狮子骢的事情看似就这样掀了过去,不过是一个小女人讨好圣上的小伎俩而已,不会有人把它放在心上的。那天,在路上我碰到了承乾,他独自一人,似乎是有意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这儿等着我的。我看看四下无人便走了上去。
“太子殿下好悠闲啊!”我故意打趣道。
他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毫不掩饰心花怒放般的喜悦,“媚娘,知道吗,今儿个早朝父皇批示了律法修订的事情。我赢了!”他说着挥舞着拳头,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我连忙止住他,“嘘——小心。”
他这才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都多亏了你。你真是足智多谋,堪称女中诸葛。某人一定没有想到他会载在你的手里。”
“好了,当心隔墙有耳。朋友不是白交的,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说着,我警觉地扫视了下四周,“这边讲话终究不方便,我还有事,我们改日再找机会。”
承乾点点头,于是我们就此分开。没走两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的心请真是好,连背影都是笑着的。
我明白,他的开心不只是圣上支持了他的主张,更重要的是李泰输给了他。不知为什么,在和李泰的争斗中他总是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所以哪怕是一次小小的胜利都会让他欣喜不已。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酸楚。
吐蕃终于派来了求亲的使臣,并且指名所求对象正是太宗最心疼的高阳公主。那天朝罢,长孙无忌便奉诏前往甘露殿议事。
甘露殿前,我与正往里走的长孙无忌迎面相遇。我于是施礼道:“长孙大人。”
他本要回礼,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却在那一刹那定格在了我的脸上。我隐约听到他念了一句:“芙蓉——”他说出这两个字,发觉自己失礼,于是忙说:“这里什么时候种了些芙蓉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我向他施礼时身后正是一株芙蓉,于是回道:“前些日子刚从御花园移植过来的。”
刚说完这句话,我突然想了起来刚才长孙无忌看着我时的眼神,还有他说出“芙蓉”两个字时的语气,于是紧补了一句:“圣上说殿前的空地上要种些花草装点装点,我于是便奏请种了这些芙蓉。长孙大人喜欢芙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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