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能停止这愚蠢的问题?”我压低着声音,却几乎是在怒吼。
“好!那就请母后起誓如何?就用儿臣的性命发誓!”
弘儿的话就像一把刀深深插进我的喉管里,让我呼吸困难,心痛难耐。我怎么可能发这样的誓言?
“既然母后不肯发这毒誓,那儿臣来发。”弘儿说着便跪在了地上,“苍天在上,今有大唐太子李弘起誓,如果我并非大唐皇帝陛下亲——”
“住口!”我上前一步用手挡住他的嘴,“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命令你不许再说下去!”
弘儿盯着我的眼睛突然笑了,他站起身一边摇头一边笑,然后看着我说道:“母后还要自欺欺人吗?我真的想不通,父皇对你那么好,为了讨你欢心甚至一而再地弃祖宗礼法于不顾。而你,竟然背着他做出这等丑事。这些年来,你在这后位之上难道就觉得心安理得吗?”
原来在弘儿心中我是这样的?在我最爱的儿子心中,我垂帘听政、扶植北门学士这一切都是他的父皇为了讨我欢心双手奉上的权力?他怎么知道我做这一切的初衷,我这一路走来付出的艰辛和代价,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他啊!可是在他看来,我似乎只是一个不守妇道,玩弄权术的女人。如此怎能不让我心寒。
见我没有说话,弘儿继续道:“知道吗,你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不,是一个耻辱!每当听到‘太子殿下千岁’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肮脏无比,我就是一个孽种,怎么配当太子?”
“你为什么不配?如果你不配这天底下就没有人配!”我简直气极了。这是我辛辛苦苦呵护长大的儿子,他为什么不肯好好听我解释,而是要抱着这种极端的想法。
“你为什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弘儿看着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能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呢?”
我怒不可遏地上前就是一个嘴巴,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他,手掌很痛但心更痛。
“你就是这样跟你的母亲说话的吗?你听好了,我不管你因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从现在起都必须通通给我忘掉!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证,你当这个太子绝对是天命所归。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你的父皇。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想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平平安安的,就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些疯言疯语!”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了。蝶衣从门逢里探出个头,“娘娘,宋御医他们在找您呢!”
我赶紧整了整衣饰,然后瞪了弘儿一眼赶紧走了出去。一群御医齐聚弘儿寝殿门前,当前的宋御医紧走两步来到我近前跪了下来,接着他身后所有的御医都跪在了地上。
宋御医说道:“启禀天后娘娘,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已经浸入脾肺,我等已无计可施,回天无力了。请娘娘治罪!”
虽然这已经是预料到的结果,但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疼,我努力吸了几口气然后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多不过三、五个时辰。”宋御医说着一个头叩在地上,其余御医也纷纷叩首,看得出他们每一个都吓得不轻。
这两天我看着他们忙上忙下,确实也尽力了。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庆幸,如果现在躺在里面的真是我的弘儿,那我真的会连死的心都有。
“各位辛苦了。”我说道,“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本宫会再传召你们。”待众位御医离去,我才命令亲卫:“传令下去封锁东宫一切消息,这些御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能离开半步,也不许他们和外界来往。除非圣上驾到,否则其余人等一概不许进入东宫。如果圣上来了,火速来报!”
我把所有所有宫人都打发出去然后坐在床边握起韩忆的手,“孩子,你让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呢?”
我喃喃着,止不住竟落下泪来。看着那张苍白的脸,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所有的亏欠。君羡一定会恨我的吧,可是如果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大唐的太子,他会代替他拿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恨了呢?
弘儿轻轻来到我身旁俯下身子看着韩忆,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们相对无言。这样过了许久,弘儿终于说道:“母后,韩忆是替我的。”
“嗯,”我点点头,“是我们亏欠他。”
“既然如此,母后可想过如何补偿吗?”
“是应该好好补偿,是应该——”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弘儿的眼神里有种奇怪的色彩。
“母后,”弘儿的声音非常平静,“刚才对您失礼是儿子不对。不过,当着韩忆还求母后给句真话,我和韩忆是不是亲兄弟?”
儿子的平静却让我心潮起伏,我曾说过世界上绝对没有永远的秘密,我也说过谎言不可能一生一世,我知道如果弘儿心里的这个结不解开,那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于是,我做了最冒险的决定——我点头了。
弘儿似乎长长出了口气,表情却轻松了下来,“我刚才说的补偿——”
我有种预感不能让他说出口,于是赶紧说:“就交给母后吧。我会给他父亲写一封信,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求他原谅。我还可以——”
“母后!”弘儿强势地打断了我,“儿子已经想好了,早在韩忆中箭昏迷的时候我就做了个决定,如果他这次真的有什么事——就让我来做这个补偿!”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惊讶地看着他,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韩忆代替了我,所以我就是他!”
弘儿的话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我大口喘着气,努力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昏厥过去,我没有听错,弘儿他——他要代替韩忆?
“母后,我知道你一下子不能接受。但我这不是冲动才做的决定。我不是父皇的骨血,所以我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父皇的江山。如果让我昧着良心这么做,即使有一天我当上了皇帝也不会心安理得的。况且,我的亲生父亲明明还活着,我却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更没有尽过一天孝道。如今的我可以说是不忠不孝。而且,韩忆为我而死,他还这么年轻就客死他乡,让他远在倭国的母亲如何承受?如果我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岂不又是不仁不义了?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背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活着吗?”
“儿子,”我一把抓住弘儿的手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相信母后,这江山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这个故事太长了,让母后往后慢慢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母后没有骗你,你只是得到了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如此你的父亲也会开心。所以你没有不忠不孝。至于韩忆,母后会尽一切所能补偿他的家人,你也没有不仁不义。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做傻事,母亲这么多年来每一步走得有多难你知道吗?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母亲不能没有你!”
弘儿看着我轻轻笑了,他抬手为我拭去泪痕,“母亲不止弘儿一个儿子啊,还有贤、哲、旦,还有母亲最宠爱的安儿。即使弘儿不在身边了,还有他们陪着母亲呢。儿子已经陪了母亲二十多年,就让儿子去陪一陪父亲吧,听韩忆说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是吗?”
我噙着眼泪点头,“是的,是的。知道吗,你很像他。”
“母亲,儿子这些天也想了很多。父皇是不是也知道了,所以他才会想要——”
“不——”我赶紧堵住弘儿的嘴,“不是你父皇。如果你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母亲向你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已经计划好了,不久以后就会让你父皇逊位于你。”
“母亲!”弘儿生气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虽然知道了真相,但儿子依然记得这些年来父皇对我的疼爱和教诲。他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不能成为他的儿子,其实我很遗憾。
所以,无论出于任何理由,我都不会做出忤逆不肖的事情。也请母亲记住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的立场,不要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儿子宁愿一死也不会如母亲所愿。”
我完全愣住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在弘儿心中李治竟然是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李治啊李治,我真该让你听听,这是你想要置于死地的孩子的心声,他会为不能成为你的儿子而感到遗憾。
我这个用生命生养了他,呵护了他二十余年的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都不及你,这种感觉真是令人说不出的心酸。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的母亲呢?”我本该生气的,但是我没有,而是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对于陛下这样久病缠身的君主来说,放弃权力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到时候,母亲准备陪着陛下离开长安,好好享几年清福。到时候,这大唐的江山,社稷的重任就都要交到你的手上。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啊!”
没想到弘儿竟然笑了,“可是儿子并不是当天子的料,其实母亲心里也清楚。儿子心中没有权欲,对于各种权术、谋略,必要时的杀伐决断,我都不喜欢。只不过,从我记事起就已经是太子了,所以我们把这一切当作了理所应当,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到底什么才是我想要的。”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地不了解我的孩子。从他出生起,我就为他铺就了一条路,一条我认为最适合他的路。然而,这么多年的搏杀、努力,却原来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我的儿子,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那一夜,我彻底放下身段,以一个普通母亲的身份和弘儿推心置腹。
这是一次让我重新认识儿子的长谈,这也是一次让我拷问灵魂的思考……
“弘儿,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些想法的?”我握着他的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中没有半分的犹豫,“璇忧的死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宫闱的凶险,到现在为止我都还不知道她是被何人所害,又是因何被害的,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停止调查。但我能感觉到这一切一定和我太子的身份脱不了干系。在这宫里我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怎么敢说有朝一日立于朝堂之上就能躲过那些明刀暗箭呢?世间的凶险置于这宫墙内就更甚百倍、千倍。”
弘儿说着拉起我的手来到床前,他指着依旧昏迷不醒的韩忆说道:“躺在这里的本来应该是我,是因为我们互换了身份我才活了下来。你不是说这是天意吗?可见上天也注定李弘只有以普通人的身份才能存活。”说着他扑通跪了下来,“母亲若是真的为了儿子的将来考虑,就请成全我吧!”
我的心如同冰火相遇,看着弘儿期盼的目光又看了看病榻上的韩忆,我第一次如此地犹豫不决。这时,韩忆突然睁开了眼睛。“快看!”我冲弘儿说着赶紧上前拉住韩忆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弘儿,那眼神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无助,还掺杂着许多耐人寻味的意思。他努力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对弘儿说。可就在弘儿将头靠过来的时候,他却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为了这个鲜活生命的凋零,也为了我将要失去的东西。
“生命脆弱,世事无常,有太多太多是我们掌控不了的。”我喃喃着,转头看着弘儿,“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即使有一天你后悔了,也是不可能回头的。”
弘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儿子绝不后悔。”
“好吧!”我深深吸了口气,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了。“来人,传宋御医!”
宋御医为韩忆诊脉后连忙叩头,悲痛道:“天后娘娘,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此时的他内心忐忑,不知这个噩耗从自己口中说出会是怎样的后果。但更令他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
“你平身吧!”大概是我的平静让他越发心里没底。他站起身惶恐不知所措,他大概还以为此时此刻正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吧!
我依旧平静地说道:“宋御医,你是太医署资历最深,医术最高也是最得本宫倚仗的御医。这一次,本宫有一事相托,不知阁下能否办得到?”
看得出,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御医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看来上了年纪以后他是越发地胆小了。
但他还是小心地说道:“但听天后娘娘差遣。”
我于是冲身后道:“初之郎大人!”弘儿便从帘幔后走了出来。我起身来到弘儿身边,又冲宋御医招了招手,他便小心地走了过来。
弘儿转过身去,我撩起他的头发露出脖颈上的痣,“大人可有办法除去此物?”
宋御医盯着弘儿脖子上的痣,惊得瞪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我再次问道:“大人可有办法除去此物?”宋御医这才晃过神来,同时他似乎也明白了一二。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
我当即打断道:“可以就好!大人需要什么本宫这就命人去准备!”
宋御医看了我又看了看弘儿,然后又将目光瞄向床上的韩忆,终于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臣遵旨!”
清晨,蝶衣进来回禀说:“陛下差人来询问殿下的情况。”
我看了一眼正在忙碌中的宋御医,轻轻走出幔帐,“把噩耗带给陛下吧。对外宣称太子殿下是暴病而亡,交代所有知情人都小心自己的嘴巴!另外,就说陛下和本宫悲伤过度,这些天没有传召任何人都不见!对了,让小青找个借口把上官婉儿关起来,好生待她就是不要让她接触其他人,尤其是公主!”
蝶衣走后,我回到账内看着弘儿脖子上逐渐消失的痣痕,那是我和他之间仅有的一丝联系。
“娘娘,”宋御医说道,“这痕迹看上去像是灼伤,要等上两天方能完好如初。”
“大人辛苦了。”我的笑容甚是勉强,“大人如此妙手自然也该懂得如何无中生有了?”
宋御医的脸上再次被惊恐的神情笼罩。
我看着他凑近道:“如今,你我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但我相信大人一如从前,所以才会再一次地将身家托付于大人,大人一定会不负本宫所望的,对吗?”
宋御医深施一礼道:“请娘娘放心!”
一切准备就绪,我抬眼环顾弘儿的寝殿,在这里我亲手改变了孩子的命运。蝶衣匆匆赶来说道:“刚才含凉殿来人说陛下听闻噩耗一度头痛欲裂昏厥了过去,这会儿刚刚醒来就传宋御医前去问话。”
“知道了。”我轻声说道,随即看了一眼宋御医,他的脸色死一般的难看。我来到他身旁低声道:“既然陛下传召那就辛苦大人走一趟了。不过,本宫对大人的信任是不会变的,本宫坚信那些秘密到了大人这里就注定只能等着被带进棺材了。”
宋御医盯着我缓缓说出三个字:“臣明白!”
宋御医走了,但他并没有去见李治,而是回了太医署。在那里,他为自己泡了杯茶,用优雅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真的信守了将秘密带进棺材的约定。对外,他身为太医署署令却没能救治得了太子,为此深感有负龙恩,故选择以死谢罪,也算是留了段佳话。
“其实他没必要这样的。”我冲着蝶衣喃喃道,但我心里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猜忌,谎言与真诚环环相扣。当我对他游离于信任和怀疑之间,他又何尝不是在忠君和守信之间左右为难?或许正如他所说,做御医最忌讳的就是搅入宫闱是非。但这个职业却恰恰是离这些是非最近的。
“让沈南璆复职吧!”我淡淡说道,“另外,把苏阳叫来。”
弘儿的死让李治深受打击,从而风疾频发,身体每况愈下。如果换作以前,我一定会相信他是悲伤所致,但时至今日一切都不同了,无所谓相信还是怀疑,我只不过努力扮演好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角色罢了。
万事具备,我把鞠之郎叫到面前。为保万全,关于弘儿和韩忆的事我没有对他透漏半分,但我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让他发现的,只怕此时的他心中就已经藏有怀疑。但是,就像当年我拜托他偷送君羡出海一样,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多余的话语。
“听说自大化革新以来贵国的面貌已是焕然一新,贵国天皇愿以新面貌示人,就连国号也欲换新。此次诸位遍查大唐典籍,似乎也是在为此事寻找依据。”
听我此言,鞠之郎忙说:“娘娘真是明察秋毫。”
我淡淡一笑,随让蝶衣乘上一副字。鞠之郎展开一看立刻眼前一亮。我这才说道:“贵国据东海,东边是日出的方向,本宫想着在海边观日出一定颇为壮丽!立国之本当如这冉冉升起的旭日,光佑众生方能长久。所以本宫就写了这两个字。”
鞠之郎闻言立即拜谢道:“谢天后娘娘赐名!”
我微微一笑,心想天智应当是蛮喜欢这个名字的,否则也不会为后世所沿用了……
由于大唐正值国丧,鞠之郎带领使团悄然离开长安。李弘最后一次回眼望了下大明宫然后从袖筒里抽出那把鱼长剑,母亲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
“这把剑是你父亲亲手打造,当年也是因为你才让它又重见天日。这一切看来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那一日,我站在玄武门望着满城飞扬的白色旗幔心中无限哀伤,人生最痛的不正是生离死别吗?
既然我已经失去了弘儿,那么我所为之奋斗过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哲儿、阿轮还有安儿都是李治的亲生骨肉,也向来与世无争,想来不会有恙。而我,如今还有什么顾虑呢?
我走进含凉殿,大全正在御榻前伺候李治服药。所有人看到我都是一愣,他们大概已经从我的气场上感受到了一种异样吧。
“你们都下去吧!”我命令道。
大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迟疑地看了眼李治,李治冲他摆了摆手,他这才轻轻退下。
我来到李治近前轻唤一声:“陛下。”
李治抬眼看着我,无限柔情地说道:“媚娘,这些日子我们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我知道,你因为弘儿的事伤心欲绝,但逝者已矣。你还有我,我们还有贤儿、哲儿、阿轮,还有安儿。”
面对他宽慰的话语,我却毫无所动,只是看着他问道:“陛下就没什么话要问媚娘的吗?”李治微微一愣。
我接着说道:“今日,这里只有陛下和媚娘。若是陛下有什么话要问,媚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欺瞒。”
李治看着我的眼神里不仅有惊讶还有一丝哀伤,他似乎品出了我这话中的意味,所以说道:“媚娘,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陛下当真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我要问什么?”
“好,既然陛下没有问题。那么媚娘倒是有话要问问陛下。”我说着转过身去不看李治,接着缓缓说道:“夜入东宫的刺客为什么会身着异域服饰?南山狩猎中伤了弘儿性命的毒药是何人配制的?”
“媚娘,你究竟在说什么?”李治的声音中有明显难以抑制的愤怒,“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些?”
“你说我为什么要问?”我猛然转身直盯着李治的双眼,逼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为弘儿的亲娘,我不能护得他周全,至少也该要弄明白真相吧!”
“你——怀疑我?”李治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媚娘,你竟然会怀疑是我害了弘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又是这种眼神,多少年了,你总是用这种至纯至善的眼神一而再地蒙骗我,时至今日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李治下了床来到我近前,他颤抖着问道:“媚娘,你这是怎么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积压在我心头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出来,我于是愤慨地说道:“陛下还记得那八字箴言吗?‘唐三代后,女主武王’。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是从那一刻起开始改变的。陛下当时明明知道那是李淳风和徐惠陷害我的手段,为什么要选择缄默?你可曾想到会间接导致承乾被废,君羡被贬?你送我的那串红珊瑚手串为什么会少了顶珠?那一晚你出宫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一直想要问你,对君羡痛下杀手到底是因为我还是为了皇位,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还有,我动身去感业寺的那天是谁在汤中下的药?如果不是君羡突然出现打破了计划,你是不是准备让武才人的身份在那一晚彻底消失?还有你为了逼我入宫,不惜利用承乾的名义设下圈套,诱骗君羡上当,想要再次置他于死地。”
“李君羡,李君羡,又是李君羡!”李治愤怒道,“到如今你心心念念不能忘却的还是他!没错,那些都是我做的,我也知道你早就知道,但是我做这些从来都没后悔过!即便你到今天心里都还有他,我也不后悔,毕竟这么多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他!”
“好,我终于听到一句实话了。我知道这些事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与其说恨你不如说更恨我自己。也罢,不提他了,我们来说一说上官仪。他有什么错,他又碍到陛下什么了,陛下竟要用那种手段不但要其性命还要毁其声名?难道就因为那句‘飞云阁上春应至,明月楼中夜未央’?”
李治气鼓鼓地瞪着我没有说话,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于是继续道:“很抱歉,我去查过陛下的行踪,知道那天你去过明月小馆。我与上官仪确实在宫外就已相识,我没有跟陛下提起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觉得那些并不重要。而且早在我经营明月小馆的时候,陛下不就已经派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与什么人有来往,想来陛下应该早就熟知。”
“没错,我早就知道你和上官仪的交情。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狄仁杰也是你的人。”
“陛下不要把话扯远了。”
“好,就说上官仪。是,身为宰相、太子师,他或许没做错什么,不仅没错反而有功。但他错就错在不该对朕的皇后心存非分之想,如此我岂能容他?”
“非分之想?”我轻蔑地笑道,“你这么说不仅看轻了你的宰相、你的皇后,还看轻了你自己!我现在就不妨告诉你什么才是他的‘非分之想’。当日你宠幸魏国夫人,我心烦意乱才会躲到东宫。知道上官仪是怎么劝我的吗?他说陛下对魏国夫人最多是有情,情随缘起,不能因为陛下的多情就否定了对我的真心,所以魏国夫人的事我着实无需挂怀。”
“好一个情随缘起?他这是在说自己吧?”李治不屑道,随说:“那么流星雨之夜飞云阁上的相会又怎么说?”
“那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听说你约魏国夫人于含元殿赏星,一时气愤难耐,负气而去,又不知该往何处就去了上官府。”
“我当时明明是要约你的!”李治抢白道。
“但我当时并不知晓!魏国夫人圣宠正浓,说陛下邀她赏星谁会怀疑?我是错在一时意气用事,但那晚我和上官仪在飞云阁畅聊,谈的却是如何对几位皇子因材施教。于情于礼,他都从未有过半点僭越。而陛下,不仅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死了国之栋梁,还要把这个罪名安在我头上,让世人都只当是我杀了上官仪!”
李治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意,但至少在那一刻他已无力辩驳下去。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理论这些过往是非的?”他的声音无力极了。
我答道:“我今天一则是要把过往种种积压在心头的疑惑、愤懑一吐为快,二则是希望听一听陛下的心里话,希望陛下能对弘儿的死给我一个交代!”
他苦涩一笑,继续支撑着说道:“就是说,即便我说弘儿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会信了?”
“我要的只是句实话。若是陛下心中也有疑问,我刚才就说了,只要你想知道的我一定如实相告。我既然敢如此就不在乎陛下会如何处置于我!”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李治一边摇头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我没有疑问要问,你的问题我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
“没有疑问?”
“对,我没有疑问。”
“关于弘儿的身世你也没有疑问?”
“我说了没有!”他突然怒吼一声,然后捂着头晕倒在地。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原来他一直在忍着剧烈的头痛和我争吵。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大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看来他一直没有走开而是站在门外听着。
“传御医!”我立刻大声道。
这时大全跪在地上揽住李治,他抬起头用充满愤怨的眼神瞪着我,“娘娘,陛下没有骗您。还记得当年的滴血验亲吗?”
大全一句话让我想起了萧淑妃和王皇后联合设局逼弘儿验血一事。就听大全继续说道:“娘娘可知那两滴血终会相溶的!”
闻听大全此言我万全愣住了,当初以为是因为弘儿和李治间的血缘关系才侥幸过关,却原来……
“娘娘,陛下如此待您,您为什么还要逼陛下呢?”大全的话像一记耳光抽在我的脸上,让我除了惊愕还充满了羞愧。
御医走后,我看着病榻上的李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如果大全所说是真,那么李治那么做是出于对我绝对的信任还是他早就猜到了实情?等他醒来我是该问清楚吗?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还怎么问得出口呢?我突然觉得胸闷难耐,起身走出门去。
不经意的一瞥让我看到大全正和一名李治的亲卫交谈着什么,那亲卫神色凝重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于是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二人见我都是一惊。我看了一眼大全,然后转向那名亲卫问道:“你有事要启奏吗?陛下现在正在休息,有什么不妨跟本宫说吧!”
那亲卫偷偷瞄了一眼大全,我却用眼神直接逼迫道:“说!”
那亲卫这才说道:“回娘娘,在下是有事要启奏陛下,是关于郇王的。”
听此话我微微一蹙眉,于是将此人带至偏殿仔细询问。原来,自弘儿遇刺以后,李治便暗地派人对所有藩王、皇亲进行秘密调查,这次来报就是有人发现郇王近年来持续大量敛财。
“陛下说哪怕表面看起来不重要的细节也不能放过,即使抽丝剥茧也要查出真相。”那亲卫补充道。
我大吃一惊,原来李治不仅在调查而且要比我仔细得多,甚至连被我忽略掉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难道真的是我错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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