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凤娘走了过来,“傻妹妹,这宫门一入哪里还能轻易说回来的话?你进宫是服侍圣上去的,以后也许还能当上娘娘,到时候我们武家光耀门楣就全靠你了。”
莺莺在一旁拉了拉凤娘,以示她不要讲下去了。
进宫?伺候圣上?当娘娘?我猛然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凤娘想要拦住我,却被莺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让她再随心所欲一次吧!”
我冲出家门,一路飞奔!什么仪态,什么礼数,统统见鬼去吧!这一刻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莫说宫门一入就自由全无,我还仅存的回家去的幻想就完全破灭了,仅是要我去伺候圣上这件事我就根本无法接受。如果说我注定必须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年纪嫁人,那至少也要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吧!
左武卫将军府门前,我拼命地扣着门环。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出来开门,正是平日经常跟在君羡身旁牵马的那个。小厮一看是我便说道:“武姑娘是来找将军的吧?他这会儿不在家。”
我喘着气,急切地问道:“李将军今日可当值?”
小厮答道:“这几日将军告了假,均不当值。不过,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没让小的跟着,也没说去了哪里。姑娘有急事吗?” 小厮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转身跑开了。
我一路朝湖边跑去,那是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我一边跑一边想着,圣上下诏的事情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不会的,不会那么快,而且他既然一早出门,木头就算想要通风报信也来不及的。
远远的,我看到草地上溜达的黑将军,就知道我的直觉没错,他果然在这里。还是那座湖心亭,还是那个挺拔的背影,今天看来却落寞了许多。我轻轻走上前去,再不像平日那样调皮,而是安静得不能再安静。
他回过身来,看着我晶莹的眼睛,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继而低垂下了眼帘。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很轻。
我故作镇静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来问你,你不是要娶我的吗?我在等你上我家提亲啊!”
“提亲?”他苦笑着,眼睛却不看我,“太晚了!”
“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分明已经说明了,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重要吗?”他的语气淡淡的。
“是啊,不重要。可是重要的是你还想娶我吗?”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可是他却答道:“现在,还有谁能娶你呢?”
我的愤怒和悲哀一时间一齐涌上心头。“对!皇帝是下诏了,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进宫,不想嫁给他!我想嫁的人是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突然间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可以由着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我冷笑一声:“你怕了?”
“是!”他的声音里透着愤怒,“你口中的那个‘他’是君,而我是臣。身为臣子不可以做忤逆君主的事,说大不敬的话,连想都不能想!以后你进了宫更是如此。”
“好一个忠心的臣子!”说着,一行泪已经顺着我的脸颊滑落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泪,“可是,你忘了吗?你曾说过羡慕那种彼此相依、相守,没有世俗约束,不再生离死别的幸福!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我就可以不顾一切跟你走,无论天涯!”
他痴痴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我很想知道,那时候他有没有过一刻的挣扎,可是无论我多么期盼,他终究给了我那样的回答。
“我能带你去哪里呢?这天下再大,也都归天子所有。而你的一个不顾一切却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值得吗?”
我摇着头,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喉咙却像被卡住一般。
“回去吧!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说着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冷峻的背影。
“不要!我不要!”我在心里默念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他的一句“不要再见面”会像刀子一样剜开我的心,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我大喊一声,一把抱住了他,我不顾颜面,不顾自尊,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们去求皇帝开恩。不然,去求国舅爷。长孙大人不是一向很器重你的吗,求他帮忙,让皇帝收回成命!”
他一动不动,用冷冷的声音说道:“长孙大人乃朝廷重臣,每日为国事操劳,岂会理会儿女私情这等小事?”
我的手慢慢松开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拥抱的力气。原以为,即使我在这里什么也没得到,至少也曾收获过一颗真心,可原来……“你是在意自己的仕途前程吧?”想到这里,我便也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
他依旧不回头,平静地说道:“是的!对不起!”
我笑了,他这简短的五个字道出了我们今天必须分别的全部理由。可是,他也没错。在这个身份等级森严的社会,身为男儿怎能为一己私情而弃个人前程、声誉于不顾!要怪就怪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提亲,也怪我的犹豫不决,总归还是我们的缘分太浅。
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不如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也算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挽回点颜面。想到这里,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明白。你也不必道歉。反倒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度过那些愉快时光。进宫以后回想起来,总还有那么些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值得回味。临别,也无他话相赠,就让我们彼此珍重吧!”
说罢,我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去。我拼尽全身力气地奔跑,这样身体里就没有多余的水会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可是为什么,我的视线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模糊?
走进家门的时候天色已晚。来宣诏的李勣将军和那两个宫人已经离去了。前厅里,杨夫人端坐在那里,面色凝重。我迈进厅堂,未等杨夫人开口训责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
“母亲,我不知所来不知何往,是母亲收留了我,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也视母亲如亲娘,凤娘和莺莺如亲姐妹。求母亲念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上,不要把我送进宫。我愿意终身伺候在母亲身旁,孝敬母亲!”
杨夫人听了我这番话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我身边把我扶了起来。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圣上的诏书已达,你若不进宫就是抗旨,这可是大罪,要满门抄斩的。你若是真的视我为亲娘,凤娘和莺莺为亲姐妹,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我早已明白杨夫人的用心,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求了一求。她既然如此说,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于是说道:“本就是母亲想要我入宫的吧?”
杨夫人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没错,是我的意思。可这也是为你好,一朝飞上枝头,这可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啊!再说,那日袁大师给你相面的话你也听到了。什么叫‘天下必为之所有’?一个女人能坐拥天下,那不是表示你会贵为皇后吗?我也是顺天命,尽人事而已。”
“我自己的天命却要母亲来尽人事,女儿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顶撞杨夫人,不过她倒显得毫不生气。
杨夫人回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说道:“你心里有气这也难怪,毕竟事情突然,你还需要时间接受。不过,你再怎么不情愿也终归要面对现实,你总不忍心看着凤娘和莺莺为你一时的负气而当陪葬吧?”
这个杨夫人果真厉害,我心里怎么想的她一清二楚。她就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才敢这样摆布我。是的,离开这个家我无处可归,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勇气和能力独自在这个时代存活。至于凤娘和莺莺,她们待我一直亲如姐妹,我也真心待她们,所以我必定不会做危害她们的事情。
虽然我的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可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于是我对杨夫人说道:“母亲放心,我会奉诏入宫的。但是,一入宫门这往后的事就要靠我自己了。是为妃为后,还是为奴为婢,要看我自个儿的命了。所以,如果不能荫泽家族,光耀门楣,母亲也不要太在意了。女儿话已说完。先告退了。”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杨夫人这句话虽然不重却不乏严厉,“等你进了宫再考虑这些也不迟。见天子,是福是祸到时候你自会衡量的。不过,你既然已经是准备入宫的人了,这往后就不能再随处乱跑,安下心来好好准备才是正事!”
我笑道:“不劳母亲挂心,女儿心里自然有数。”说罢我便跨出了门槛。我心里清楚,这一次是杨夫人完胜。好吧,既然你说见天子福祸未知,那么我就像来到这里一样,既来之我自然能够安然面对。
接下来的几天里,宫里派来了女官教授我各种宫廷礼仪、规矩。杨夫人开始紧锣密鼓地为我筹备进宫用的衣物,连凤娘也放下了原本为自己婚事做的准备转而帮我打理,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唯独我感觉这一个个白天竟然如同一个又一个不能安眠的夜晚一样让人难耐。就这样,终于挨到了那一天。
明天我就要入宫了,见天子是福是祸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这天晚上,凤娘和莺莺在我耳边叮嘱了许多,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早早地假装睡着了,等她们真的都睡下了,这才偷偷起身。我靠在榻上,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月亮,残月如钩,显得那么的苍白。入夜之后,外面开始起风,连那苍白瘦削的月亮也躲起来不见了,我就那样整整听了一夜的风声。
第二天破晓,我披了衣服走出房门,看到的是落红一地,“好一夜无情的风啊!”我默默感叹道。只是我不知道,那一夜,院外的那棵柳树下,那个人也足足站了一夜,天亮了才踏着满地的落叶与花瓣悄然离去。
“朝姐姐!”木头轻声叫着我,像是怕吵醒了其他人。
“木头?你怎么这么早就——”
木头来到我面前,双手递给我一个木匣,“这个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可是又怕再不给你就真没机会了,所以天一亮就守在了这儿。”
“这个是?”我接过木匣,却并未打开。
木头答道:“那天,就是李勣将军前来宣诏那天,其实李君羡将军也来过的。”
“什么?他来过?”难怪他知道宣诏的事情,“那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听说圣上已经下旨召姐姐入宫,就把这个留下让我交给你,别的什么也没说。”木头说完这话听到屋里有响动,便赶紧走开了。我回到屋里,凤娘和莺莺已经起来,她们顾不得自己梳洗,先把我摁住,开始给我梳妆。
凤娘将我的发髻一层一层盘起,她盘得小心仔细,仿佛在盘起整个家族的命运。莺莺为我点上胭脂,她边点边说:“姐姐,宫内人事复杂,凡事要小心谨慎。遇事莫要强出头,保全自己才是重要。”
“你快别这么吓唬她了。你知道什么,好像你去过宫里似的。”凤娘驳斥了莺莺,又转向我道:“别听她瞎说,进宫是好事。宫里金砖银瓦的,过得是富贵日子。”
莺莺争论道:“古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总之姐姐小心处事总是没错。”
听着她们两个为了我的事情争论,我的心里真是万千滋味。我告诉自己,别去想太多,更不要留恋什么,只不过从一个陌生的环境换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重新开始,可是我还是我啊!我这样想着登上了车驾,竟然真就一句离别的话也没说。
马车前行,我没有回头,就那样把这个我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小院和那些“家人”抛在了身后。
跟随着马车的晃动,我才缓缓打开怀中的那只木匣。里面躺着一对金簪,一副玉镯和一对红珊瑚的耳坠子。每一件都精雕细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定制这些一定花了不少工夫,他那天本是来提亲的吗?这些本来是要送给我做信物的吗?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猜测着那个时候他离开我家时的心情。他的心里到底是否有过挣扎,哪怕一丝一毫想要带我远走高飞的冲动?我想到这些,不免又嗤笑自己竟然还会纠结这些。
马车放慢了速度,我问一旁随行的宫人:“到哪里了?”
宫人答道:“姑娘,前面经过玄武门。”
“停车!”我命令道。
车驾停了下来,我撩开帘子朝外面望去,前后左右我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放下帘幔,说道:“走吧!”
他没来!他终究没来!我合上木匣把它放在一边,然后闭上了眼睛,在马车的摇晃中跟自己心里的那个影子最后一次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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