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已经知道他们会拒绝，男人说完又补充道：“你们不必马上回答我，可以慢慢考虑一下，慢慢考虑……”
“谢谢，不用了。”崔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它沉默片刻，目光很快又看向穆成林，“你呢？”
穆成林跟它对视一会儿，也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
男人注视着穆成林的脸，冷不丁地对她说：“那个孩子身上的东西会毁了你们。”
崔风面露不解，穆成林瞧了它一眼，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抱起手臂。
察觉到穆成林的不以为意，它低垂着眉眼，不带波澜地说：“你母亲都没有做到的事，你以为你能做到吗？”
穆成林一挑眉，慢慢坐直身子，“你见过我娘。”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斯文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神色，说：“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让她陪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留在这里。”
“不就是造个冒牌货出来吗……”穆成林哂笑一声，“我不需要。”
男人沉默片刻，又问：“你是不是被那些人吓到了？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
它忽然凑近，抓住了穆成林的手腕，声音沉沉地说：“我才是你的同类……留下来吧。”
这次不光是崔风了，连穆成林都用一副见鬼了似的眼神看着它。
崔风盯着男人握着穆成林手腕的那只手，把嘴边的话压了又压，还是没把那句“什么意思”问出口。
穆成林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压下了好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书楼的“邀请”。
男人目光失落，整个人忽然像蜡一样开始慢慢融化，脸上隐约浮现出老孙的脸，很快又闪过其他人的脸，男女老少都有，最后又回到男人最初的那张脸。
它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像老人，又像小孩，听起来很古怪，“你真的要走吗？”
“嗯。”
“好吧，”男人的目光略显失望，“如果哪天你后悔了，可以再来找我。”
它认真地注视着穆成林，静静地说：“祂远比你们想象中危险，一切都会被祂扭曲，当祂降临那天……我可以保护你。”
男人又注视了她许久，像是要记住她的模样，然后才平静地说：“向前走吧，前面就是出口。”
穆成林走出这个种着桂花树的院子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男人的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桂花树下，停上很久很久，像在等什么，又像早忘了自己在等什么——那种空茫不是悲伤，更像是不懂“悲伤”也不懂“期待”的钝感，如同一件被人小心收着却忘了用途的旧物，带着点淡淡的、说不清的“遗落感”。
……
与来时的经历截然相反，两人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整个书楼的布局似乎已经发生了改变，一切歪七扭八的路都消失了，只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到了登记处。
老孙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接过他们递过来的书。
它咳嗽两声，眼神落寞地看着他们，声音嘶哑地问：“你们在这里得到想要的知识了吗？”
穆成林笑了笑，语气含糊：“或许吧。”
老孙沉默片刻，又问：“自从我进入书楼以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吗？”
穆成林点点头：“挺久了。”
“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家人？”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尤其是我娘，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行。”穆成林简短地应下。
崔风不明白他们怎么就突然熟络起来了，压低声音在穆成林耳边说：“他是谁。”
“老孙。”
“……谁啊。”崔风显然还是没想起来。
老孙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他们一步步离开，而他自己，将会永生永世地留在这里，成为书楼的一部分。粘稠的液体漫过了他的脚背，像是泥巴，也像是蜡，把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
当外面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时，穆成林和崔风才发觉时间竟然才刚刚到中午——明明在里面像是度过了好几天的时间那么久。
穆成林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过于刺眼的阳光线，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里正牢牢地攥着一本书，反过来一看，赫然是自己刚才掉在桂花树下的那本《书楼借阅指南》。
穆成林翻开书页，原本字迹模糊的那一页依旧没有恢复原状。
过于刺眼的光线扭曲了她的视线，穆成林把它高高地举起来，对着太阳仔细的看。就连旁边的崔风喊她，她也没听到。
她用模糊的视线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书里夹着的，是一枚羽毛形状的书签，薄如蝉翼，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纸上的花纹。
而朱镜辞已经提前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着两人。
崔风远远地望着朱镜辞，嘴角抽动两下，“不会还在书楼里吧，再来一次的话还不如直接死在这。”
朱镜辞见他们没过来，便主动走近两人。
“是凤卿吗？”穆成林问。
见朱镜辞脸上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她突然凑了过去，掀开他眼前的白绸，额头抵着额头跟他对视。
穆成林纤长的睫毛几乎戳到朱镜辞脸上，微微有些发痒。
穆成林注视他片刻，忍不住把手搭上他的肩膀，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靠在朱镜辞身上，大概是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再加上修为突然增长带来的负担，穆成林连站都懒得站了，身体异常沉重。
她懒洋洋地问：“凤卿，你出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朱镜辞怕穆成林站不稳，动作自然地扶住她的腰。
“比我们还快？”崔风惊讶地问，“殿下你是怎么出来的？”
“打出来的。”朱镜辞平静地说。
崔风愣住，穆成林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等三人多聊几句，守卫处有人走过来，请他们过去完成最后的流程——把他们在书楼里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
在跟着守卫离开书楼的封锁范围之前，穆成林回头看了一眼，书楼依旧像他们到来之前一样伫立在那里，这让她不禁再次想起了书楼里那个男人的脸。
它认识穆芦雪吗？它跟穆芦雪是什么关系呢？朋友？敌人？还是点头之交……？
穆成林从男人语焉不详的话里听出书楼绝对知道很多关于穆芦雪，甚至是更多关于上一辈人的隐秘往事，可惜在书楼规则的束缚下，她没有办法主动询问。
少量的知识令人愉快；大量的知识令人作呕。①
守卫领着他们走进一间明亮的厢房，房间朝南，木格窗外可见一方整洁的庭院，几株绿植在日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随后又有人过来安排他们在三张桌子前方坐下，另有一人拿来纸和笔供他们书写自己在书楼里经历的一切。
穆成林把自己在书楼见到的一切稍微简化了一下，随意而潦草地匆匆写就，然后趁着这个机会，翻开《书楼借阅指南》最后几页，读完了剩下的内容：
【将您的书籍放回登记处以后，尽快离开书楼，及时与我们联络，详细报告您在书楼内的遭遇，切勿遗漏任何异常细节。】
【时至今日，我们仍未能准确定义“书楼”的本质——它是秘境？是活物？还是某种意识的载体？若您遵循指南成功走出书楼，我们会由衷为您感到庆幸；若您最终选择留在“书楼”中，我们也不会加以谴责，只愿您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余下的时光。】
桌上有两摞文件，一堆写着《书楼失踪人员档案》，另一摞则是《书楼幸存者记录》，两者比较一下，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前者比后者高出不少，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在书楼里失踪了。
小黑趁着守卫没有注意自己，随手摸起一本《书楼幸存者记录》，翻开看了一眼，只见三行娟秀的小字：
【世界上并没有真正可以逃离现实的地方。】
【不要留恋，不要回头，不要留在那里。】
【向前走。】
她合上书，在封面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季牧城。
上一章末尾部分修了一下，麻烦看过的宝回头看一眼（不看也没啥影响）
少量的知识令人愉快，大量的知识令人作呕。你知道得越多，就越不想继续求知。那些从来不曾因为知识而痛苦的人，从来都一无所知。——E.M.齐奥朗的《在绝望之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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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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