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再进行精密的部署。或许现在更有效的是简单、直接、震撼的混乱。
梅根的计划很简单,一切行动不变,四十分钟后,按原计划邀请巡逻队登船检查是否藏有违禁物品,而梅根会在那之后五分钟搞出点动静来,把巡逻队引走,在这个时间差里,就看魏尔肖怎么从巡逻队那里套到通行准许了。
梅根将风衣的拉链拉到下巴,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把自制的改良版双支架狙击步枪,并装上了弹匣。
牙根咬得紧紧的,梅根脑海中还在回响与魏尔肖的对话。
“我只问你三句话。”部署完毕,众人鱼贯而出,梅根叫住魏尔肖:“第一句,这一票你们有没有拿贫民做炮灰?第二句,今天苏西究竟有没有把我的修正计划拿给迪克和杰克?”
魏尔肖动作一顿:“……你都猜到了?”
他回头苦笑。
这是梅根见魏尔肖做过最多的表情,不止一个人评价过魏尔肖,说他又像个窝瓜,又像个苦瓜,但从没有哪一次这样苦:“她不许我告诉你。”
梅根有些晕眩,几乎站不稳。
静静看着魏尔肖像一个亟待处决的犯人,垂着头,等待自己发怒,或者别的什么,梅根忽然觉得一切早有预兆,或许早在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把苏珊娜赎出来的时候,苏珊娜发狂一样害怕背叛,发疯一样拼命敛财,属于苏珊娜的命运齿轮就开始转动,或早或晚,总会走到这一步。
不论当时告密的是受平安会庇佑却有千般不满的普通人,还是帮会里面和心不和的唯利是图者,对于苏珊娜来说,都一样。
无须加以区分,都不过是被“人”伤害了而已。
海风里,梅根想起自己几天前的一闪念,当时她以为“飞燕草”被现实的复杂伤了心,回到了她原本的生活里,已经是一种凄惨结局。
没想到还有更凄惨,还有受害者成为刽子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从“人”身上受到的亏欠从另一批“人”身上得到弥补,对于苏珊娜,何尝不是构成一个完满的环。
平安会大名鼎鼎的“刺玫瑰”苏珊娜的刺终于在狠.狠碰壁后向内生长,保护了玫瑰芬芳的同时,也刺破了刺玫瑰的道德防线。
从此以后,苏珊娜会是一个卓尔不群的首领,以及一个泯然众人的罪人,但谁都能苛责她初心已改,除了梅根。
或许如果不是苏珊娜纵身一跃,替代自己受了无数苦痛,现在变质的兴许就是梅根本人。
比起失望,还是愧疚更多,如果自己当时能阻拦苏西顶罪,如果自己能在更早的时候发现苏西的变化……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但心里还是控制不住落空。已经不只是酸涩了,不好说淹没自己的巨大的物体究竟是委屈,还是伤心,还是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盗亦有道,那么只剩下自己还在坚守,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我对不起她。”梅根狠狠抹了一把脸。
“梅格。”魏尔肖干巴巴道:“别这样。”
但是,到这里,还仅仅只构成欺骗,不构成绝对的背叛。
有那么一瞬间,在梅根心里:“算了”的声音高过一切,像一片嘈杂的鸟林,叽叽喳喳的“算了”、“算了”掩盖了其他一切想法,但鸟儿最终还是要振翅飞走的。
猛地喘息一声,这喘息近乎于抽噎,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那你呢?”瓮声瓮气地,梅根问:“魏尔肖,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长久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两分钟。
“没有。”魏尔肖声音很低。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哦,这就是她所忠诚的朋友们啊!梅根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长出了一个红鼻头,正在自己眼前摇摇晃晃。
不愧是扑克牌里的最大数,Joker里的顶梁柱。
或者说,这也是早有预兆,不是么?早在两年前那次围剿里,魏尔肖能毫不犹豫地配合苏珊娜打晕梅根,她就该知道,迟早有一天,魏尔肖也会毫不犹豫地配合苏珊娜手起刀落斩掉自己的头颅。
人心,人心。
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轻信而受到伤害了,四年前被修女多萝西抛弃、污蔑,狼狈离家,两年前因己方人员告密而遭到毁灭打击,再到现在……
或许之前苏珊娜有句玩笑话说得对,自己还太年轻,如果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免不了要吃亏,吃大亏。
但她真的无论如何也不想对被自己认定为朋友的人竖起高高的围墙,那不仅是对朋友的不忠,更是对自己理念的羞辱。
梅根尽可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声音还是有些滞涩:“后面……后面还有任务,那我就长话短说。”
硬起心肠来,梅根决定赌最后一把。
“这是你和苏西,从半年之前开始,合谋设下的一个局,是吗?”
梅根尽可能摆出一副镇定地、大局在握的口吻:“事实上,你们俩并没有根本性的矛盾,我猜想,你们分头投入兄弟会和斧子帮,只是为了得到码头和东城最大的两个帮派的实际权力,是吗?”
这只是较为宽容的猜测,但结合不曾说出口的更多猜想,梅根不得不怀疑,他们二人的目的不仅仅是夺权,而是更彻底的鸠占鹊巢。
猜想,那可多了,比如说,这次错漏百出的计划,是不是有一定可能是苏珊娜、魏尔肖二人又一个加码的机会?尤其是梅根点醒他二人,这罪名可轻可重,如果一定要上纲上线,甚至可以说是叛国之后,苏珊娜为什么依旧一意孤行?
迪克和杰克是两座大山,苏珊娜和魏尔肖真的不想干掉他们吗?举报他们,如此一来,既能拿到赏金,又能抢占码头,一石二鸟。
那么,顺着这个思路,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又是谁走漏了这次行动的风声?
但这话在梅根舌尖转了一圈,最后梅根还是没有把它丢出去。
见梅根很久不开口,魏尔肖忍不住追问:“这就是你想问的第三个问题吗?”
梅根扯扯嘴角:“如果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但魏尔肖嘴唇翕动几下,只是摇了摇头:“抱歉。”
“你还算有点良心。”梅根惨笑一声:“但也不多。”
“但是……但是梅格,没有别的了,再没有别的欺瞒你的事情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苏珊娜都是一样地把你当作妹妹甚至女儿看待。”魏尔肖说着,但眼神还是躲闪的。
如果梅根是个纯真的傻瓜,恐怕也就信了。
看着这时候还要夹在仰慕的女人与看大的妹妹之间左右为难的魏尔肖,梅根几乎已经不想再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有人可以拒绝玫瑰,他心里一定也十分纠结,否则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态度。
好像吐露真言反而是一种救赎。
说到这儿,梅根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出手帮你,你好像欲言又止,是想和我说这些事吗?”
见魏尔肖又躲躲闪闪,梅根疾言厉色:“说实话!”
“……是。”
“哦。”梅根呼吸一顿,旋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还要感谢你那瞬间的良心发现。”
魏尔肖几乎无地自容,良心发现?发现了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不是吗?
而梅根也撒了一个小谎。
原本她真正想问的第三个问题是,苏西是不是根本不会让自己继续清净下去,这还是梅根在护送兽人来的路上想到的。
不是时不时来骚扰自己,不是打感情牌,而是设计把梅根置于一个逃犯的地位,让她无路可逃。
否则,为什么兄弟会和斧子帮会允许梅根一个所谓的“外援”占据行动的实际指挥地位?为什么苏珊娜会让大剌剌自己去探路,甚至……为什么那个小熊人会如此沉不住气与自己动手?他说“果然就像安娜说得那样”,苏珊娜和他说什么了?她真的没有在其中搅弄吗?
要知道,此前作为外援,梅根的任务真的仅仅只是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更多的时候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反常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有足够多的人见过自己,才能保证有足够的底牌威胁自己再次入伙。
不如说一切早有端倪,苏珊娜对梅根而今生活的态度,魏尔肖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只不过梅根忙着幸福,忽略了曾经最好的两个朋友。
何至于此,逼上梁山,很难说这不是另一次刻骨铭心的背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再和魏尔肖说下去,就怕要让他看出自己下一步的打算了,到时候还要提防他会不会告诉苏珊娜,又是何苦。
于是梅根只是表了个态:“这次事情结束以后,我会亲自去找苏珊娜谈。”
话说完了,梅根只留给魏尔肖一个后脑勺,领子高高竖起来,隔绝了魏尔肖担忧的眼神和梅根摇摇欲坠的精神。
脚步声响起,魏尔肖走了。
梅根捂着脸,蝴蝶骨终于扇动起来。
一样是背叛,但这次没有亲近的人在身边,梅根甚至无法痛哭一场。
假的,不会再有什么和谈了。
背叛么,梅根对这东西很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一直到组装完枪,少年站在原地很久没动,肩膀还带着没平复的轻颤,被海风吹乱的刘海贴在额角,遮住了眼底的湿意。
“该行动了,梅格。”魏尔肖前来提醒。
“知道了。”梅根沉默地从他身边离开。
身影交错。
-
任务大于天,没有靠近码头,相反地,梅根像一只优雅的蜘蛛,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攀上了仓库的顶部水塔。
还是好早以前就知道的了,瞭望塔下有一个废弃已久的燃料仓库,斧子帮玩儿灯下黑,往这个仓库里储备了不少燃料,这是她最好的引爆点。
她架起枪,一直等到巡逻队登了船,看着魏尔肖伸手去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巡逻队长握手,看着巡逻队的人差不多快查到藏有兽人的船舱,眼睛像鹰隼般锐利,锁定目标,屏住呼吸。
砰!砰!
两声闷响,精确地击穿了煤油罐的泄压阀。
三秒钟后——
当高压的煤油喷射出来,梅根拼尽全力甩出去一个手雷。
轰!!!
巨大的火焰和浓烟吞没了整个仓库,火光冲天而起,将码头附近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昼。所有巡逻队员的注意力、所有视线、所有警报,都在一瞬间被吸引到了爆心。
她原本想弄出更大的动静,她想破坏,她想把子弹倾泻在安全区之外……
就如同两年前平安会彻底分崩离析那一天,她也这样想破坏,甚至想突破自己的下限,当时她的确做出了滑坡,可是今天没有。
因为她想到了维克多利亚。
迅速撤到安全的地方,观察着码头一片混乱,直到“灰鸥号”趁乱扬起风帆,远航而去,梅根才舒了一口气。
我的朋友们,就让我为你们做到这里吧,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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