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正如梅根所料,玛雅很寻常地点点头,在小围巾上擦了擦手:
“哦,我的宝贝,那很好,不过我以为你会在一周之前就下定决心的,毕竟……”玛雅翻了个白眼,从这个动作里梅根知道自己翻白眼的陋习究竟是从哪来的:“毕竟那些人每天都像一群嗡嗡的苍蝇,吵得人头疼。”
如果只是因为吵得头疼就离开的话似乎有些草率,所以必须得说明,出走完全是梅根深思熟虑的结果。
继续留在木匠小村,未来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用自己的婚姻当作投名状;第二条是从此成为教会的异端,不断接受刁难,直到主动或者被动地死亡——这都是梅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想到这个的时候,梅根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默念“我恨多萝西”。
哦,也许我应该在这里插一句题外话,事实上,梅根被玛雅保释出来,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件想干的事情就是去找多萝西对峙,这**被她忍耐到回到家的第二天,终于爆发,虽然梅根本人被禁止再出现在修道院,但是谁还没有几个朋友呢?
为了掩人耳目,梅根特意在半夜跑到好朋友塔尔顿家里去,拜托塔尔顿帮忙打听一下多萝西的消息。
塔尔顿一口答应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追问:“梅根,你是被别人——被那个修女诬陷的吗?”
梅根从塔尔顿的神情中读出了他的意思,但说谎实在是令人不齿的行为,梅根不害怕面对,但害怕失去,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这段沉默里,塔尔顿的神情逐渐从期待到失望,再到萎靡,他干笑一声,梅根也跟着干笑一声。
“那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塔尔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梅根就明白了他的立场。
实话实说,梅根并不因为塔尔顿的排斥而感到格外痛苦,塔尔顿的反应梅根早有预料,毕竟是信徒,选择来找他帮忙也只是因为塔尔顿最心软,更重要的是信仰于他而言只是约束自我的工具,凭借梅根对他的了解,塔尔顿应该不会用教会那一套来束缚自己。
但她为自己未来可能遭遇的失去而感到痛心、烦闷不堪。
此前梅根在牢狱里的时候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思考人们信仰的究竟是圣主,还是群体的共同认识,但后来发现二者并没有显著的区别,她并没有能等到海枯石烂、斗转星移的寿命,也就是说,大概率终其一生,一个人将面对的都是同一套理念和环境。
换言之,如果不能死死捂住自己的秘密,这样抱歉而厌恶的眼神无疑将会在梅根有限的生命里得到永生。
而她对此感到无力。
但即便如此,梅根也不愿意扭曲自己的天性,如果一个人需要通过否定自己来获得什么,那么这东西还不如失去。
虽然后来的事一再证明未必如此,但当时梅根在这方面的想法还很坚定。
于是她只能最后一次对塔尔顿表达感谢,非常讽刺地,她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好吧,塔尔顿,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务必不要客气。愿圣主保佑你。”
塔尔顿简直无言以对,只丢给她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
过了大概一两天,塔尔顿非常忠实地把消息传来了,他说多萝西早就被送走了,就在背叛梅根的当天,也许是被保护了起来,也许是受到了严重的惩处,修道院里肯定有人知道,但塔尔顿不敢太过放肆地打听。
否则,以他和梅根的友好关系,恐怕会有不少人猜到他是在帮助谁做事。
塔尔顿给出的理由让梅根感到奇怪,如果一个人是完全发自真心地侍奉圣主,那么他憎恶、远离异端的理由一定是高尚的,即便出于情面帮助异端,无法完成委托的原因也不应该是满满是受别人看法的禁锢而丝毫不提圣主。
但塔尔顿在意的好像更多是被打为异端,换句话说,他的目的仅仅是明哲保身。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答应梅根的请求的时候,他又为什么会像一个真正的教徒一样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
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人们究竟是在信仰圣主,还是害怕离群。
梅根试图告诫自己别再做无谓的思考,可是大脑好像不听指挥,转来转去总也离不开这个问题,在跟玛雅倾诉这个小小烦恼的时候,玛雅表示见怪不怪:
“不想这个,你就肯定免不了要想别的,难道你愿意想多萝西的事吗?”她一点也不避讳女儿的伤心事。
梅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虽然梅根对塔尔顿带来的答案并不满意,甚至起过再托别人帮忙打听打听的念头,但终究没有付出行动。
也许玛雅说得对,人应该向前看——当然了,这是玛雅很多年前的至理名言,说的也不是多萝西的事,而是梅根父亲的早亡,但总是,真理总是具有普适性的,不是吗?
总而言之,从那之后,到现在为止,多萝西再也没有出现在梅根的生命里,梅根也就这样一边咬着牙记得她一边催眠自己已经忘记,也很难描绘从始至终自己对多萝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让我们说回梅根的出走。
如果想要像以前一样挺起腰杆活着,那么一定要离开卡朋蒂拉,到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之后,梅根感受到了无可救药的烦闷,没有人想背井离乡,尤其是被迫,她试图找到第四条路,但是目之所及,在既定的三条路之外,到处都是南墙。
不要说更加令人感到焦躁的是,梅根仔细盘算了一番,她还不能通过正常手段离开卡朋蒂拉,因为这似乎和被判处服刑的犯人光明正大走掉了一样惊人,如果不想被所有城镇、乡村的教会通缉,最好也不要试图在众目睽睽下“越狱”。
枚举法走到现在,通向自由的钥匙是哪一把已经显而易见了。
“我要死掉。”梅根忽然很恶趣味地开了个小玩笑,装出一副不开心的、似乎想要轻生的样子蒙骗玛雅。
玛雅笑呵呵的,不信:“按照教会的说法,人如果在一个地方横死,那么在他死后是没有办法上天堂的,只能像个幽灵一样在他的死亡之地徘徊,我想你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吧?”
看得出来玛雅很想让自己这段话听起来尽可能惊悚,但很遗憾玛雅实在是没什么讲鬼故事的天赋,声音轻飘飘的是不假,可是听上去就是不像有鬼来了。
梅根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嘿嘿一笑——后来想想,难为她们两个还能对笑得出来,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样的乐观主义几乎伴随了梅根的一生,感谢玛雅把把自己养得很好,自己才不至于在救世主的道路上成为一粒随随便便就能被风吹走的灰尘。
笑了一会儿,梅根才说:“逗你玩的,但是我好像确实不能‘活着’从卡朋蒂拉离开,我得给自己找个死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妈妈?”
“当然,当然,我怎么可能不明白。”玛雅摆摆手,这回没有梅根躺在怀里碍事,她从餐桌边离开,顺利地躺在了自己的摇摇椅上,一边惬意一边说:“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跟你提我那优赛纳城的朋友老卢斯呢?”
说句实话,有关老卢斯的事儿,梅根这时候都快忘记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有点吃惊:“妈妈,你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吗?”
难怪会在那天提到老卢斯叔叔,原来是早就想好了退路,准备带着自己去投奔啊!
但出乎意料地,玛雅摇了摇手指,梅根以为她要否认的,没想到玛雅张口说得却是:“如果这还需要预料的话,那我这些年可真是白活了。”
梅根愣了一下,失笑。
空气里又是一阵两个人快活而健康的笑声。
直到这时候梅根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她天然也天真地以为玛雅一定会跟自己一起离开,没有理由而莫名笃定,从梅根的角度而言,接下来她简直是问了一句废话:
“所以妈妈,你要跟我走吗?”
但没想到玛雅拒绝了,呵呵一笑:“我不走。”
“啊?!”实在是出乎意料,目光讶异,人也站了起来,梅根急急地问:“为什么?”
“我可不想一把年纪了还要背井离乡去讨生活。”玛雅给出了一个梅根简直无法反驳的理由——毕竟梅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哪怕她自己还远远不到“一把年纪”的程度。
“不行!”先别管是不是合理,能不能生效吧,梅根直接否决。
然而玛雅却不再说话了,她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开始哼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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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往事四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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