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床上的时候，孔奶奶早已经睡着了。尽管把孔毅铮的被单和枕头都换成了自己的。却也换不掉鼻尖闻到的他的味道，那股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味道。在这里她也不需要像在学校里捏着旧衣服才能入睡了。
“奶奶，你哪里不舒服？”林诺是半夜被孔奶奶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的。
“奶奶把你给吵醒了吧？”
一阵轻咳声传来，孔奶奶起身靠着床头轻轻推打自己的腿。
“奶奶，喝点温水。”
林诺仿佛又回到了孔家村照看孔奶奶的日子。接过孔奶奶喝完水的杯子放到床头，轻轻给孔奶奶捏起腿来。
“诺诺，陪奶奶说会话吧。”孔奶奶双手覆在林诺手背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行呀，奶奶。您说，我都听着呢。”月光穿过窗户照在窗前的地板上，孔奶奶白日里稍显浑浊的双眼显得熠熠生辉，林诺笑着应道。
“丫头，你能跟奶奶说说你的打算吗？”
这是奶奶第一次和林诺聊起她的将来，林诺也没想到奶奶会问这个问题。抛开孔毅铮资助的学费和生活费，欠村长的，欠合伙人的，钱孔三叔家的……算不清的债务。
面对这个问题，林诺认真考虑过，大学拿下双学位，拿推荐信进入到小电子科技行业。林诺听过这样的讲座，未来电子科技将拥有蓬勃发展的机会，手机、彩电甚至空调等家电方面科研都会在未来几年内得到质和量的飞跃。
林诺也终于理解了孔静一直和自己重复的一句话：“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再回头，林诺给孔奶奶的回答是：挣钱还债，欠的不少可不得还个几年。
“若是债还完了呢？”
林诺也没想到孔奶奶会追着问。
“债也要还几年，没想过那么远。”林诺继续给孔奶奶捏着腿回道，“可能会出去走走吧，也可能去国外看看。”
“丫头呀，放宽心，别像孔小子那么倔。债呀，慢慢还，还有他帮着你呢。”孔奶奶叹了口气。
“奶奶，我已经拖累你门很多很多了。”林诺心酸酸的，握住孔奶奶柴瘦的双手抿着嘴拒绝着。
这世上我欠得最多的人便是你们两个人，债我要自己还的，那是我一个人的债务。我长大了如何再舍得拖累你们。
“丫头，你是个好孩子，他太苦了……你就看在这些年的份上，丫头你帮帮奶奶，好不好？”没等林诺回应，孔奶奶继续说道。
“你的债，还完……的那天很快就来的……奶奶只求你别把那小子一个人抛下……原谅奶奶有这样的私心。”
林诺静静地坐在床边，直到孔奶奶响起均匀而绵长的呼吸。轻轻地来到屋外，银沙般的月光照得屋外竟亮堂堂的，深深呼了口气，夏夜里的一缕若有似无的风平息些许了慌乱的心。
没想到流言也不只是流言……
他们的羁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也就是林诺初一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孔静发现林诺的父亲在学校出轨了个邻村的女教师，闲言碎语传遍了孔家村，在中秋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孔静和林聪在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的一次剧烈的争吵，大概是孔静让林聪断了和女教师的联系。林聪回了什么话林诺记不清了，只记得隔着房门，孔静绝望嘶嚎的叫声和呜咽的哭声蔓延开来。吓坏了林诺跑了一圈找了孔三叔和三婶进了自己小院，此时孔静已经平复了心情牵着林诺的手笑着问林诺明天中秋想吃什么，妈妈带她去买。然后吵着孔三叔三婶轻轻致歉两句，便红着眼眶送走了亲戚。
小院外三婶背对着院门朝着孔静小声说着“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有事情好好商量着来。”孔静抬眼看了眼院内的林诺紧绷的身躯，点点头说道“好。”
孔静是在一个月后去世的，自杀，用的家里切水果的专用刀，很薄很锋利。是邻居赵婶上门发现的，只说满床满地都是血，很是惨烈。
那段时间林聪和女教师的事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了，孔静去了趟学校找林聪回来后便割腕了。等三婶去学校把正在上课的林诺急匆匆拉回到小院的时候，孔静已经躺在麻席上盖上了白布。只席子的边缘留有按黑红色的血迹，深深印在林诺的脑海中。
林诺无法接受疯狂扑上去掀开白布，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几个婶子拼命扯住林诺，挣扎间孔静滑落下来的手，惨白的手糊上了粘稠凝固的血，血肉外手腕还挂着林聪送给孔静的一根银手镯，一切显得那么可怖。
林诺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孔奶奶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孔毅铮推门进来，端进来一晚白米粥递给林诺，林诺紧紧捏住衣摆，颤声哀求“你送去回去好不好？”
孔毅铮给林诺套上鞋子，扶着她站起来。眼前的人却双腿抖得厉害，大概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大概是害怕和恐惧，林诺再也控制不住蓄满泪水的双眼绝望地着面前的男人，孔毅铮轻叹一口气，伸狠狠把林诺摁入怀抱闷声道“静姨还在等你。”
从村头到村尾，孔毅铮一直低低说着话，也不知道林诺有没有听到，孔毅铮只把林诺背到了院门外转角处，林诺走在前面，孔毅铮跟在后面。
快到院落门口的时候，三婶冲过来牵着林诺往灵堂走去，林诺一步一趋跟着，林聪跪在灵堂最前面，轻声唤道“诺诺，这里。”林诺在父亲右手边跪下来。没有哭喊没有哀嚎，没有撕扯着要看妈妈最后一面。她不敢，她比谁都害怕见到躺在棺材里没有生机的孔静。她那骄傲美丽的妈妈在外公的培养下，聪慧能干，事事顺意，唯独走到了林聪这里生命戛然而止。
林诺是绝望的，妈妈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开，脑子闪过一个个画面，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一家三口幸福场景是怎么样的。
夜里是道士念经和做法的鼓声喇叭声环绕在耳，林聪进进出出配合着道士作法，林诺小时候见过村里老人去世做法的场景，还蹭悄悄问孔毅铮，做了法事人真的就是升天投胎了吗？林诺现在也在想这个问题，妈妈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大抵是能在天上顺利投胎的吧。
“诺诺，爸爸以后不去学校那边工作了。”送葬结束后的第一个晚上，是林诺最后一次和林聪聊天。
“爸，村里面婶婶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诺诺，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
尽管林诺跟着爸爸姓林，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液。却发觉她和爸爸越走越远。妈妈走了，他们之前的关系也被切断了一样……如此陌生。
因为她还小，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林聪要抛弃爱他的妈妈跟别人好；
因为她还小，所以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去了一趟学校她就没有妈妈了；
因为她还小，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最终也能狠心弃她而去；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可以不承担这一切吗……
林聪是在林诺初二期末考试的那一天走的，只留下了两封信。
一封给孔三叔，信里给林诺留了500块钱，一封给林诺告别说去南城发展了。
直到过了好多好多年，林诺才知道，在南城，林聪如愿和女教师有个儿子，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林诺的家事从林聪出轨女教师，到孔静自杀，到林聪抛弃女儿离家出走，再到林诺的抚养问题……
议论声在孔家村持续了整整一年时间，林诺也从一个小话痨慢慢变成了第二个孔家小子，沉默话少，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
直到林聪离开后林诺才知道，孔静投资被骗，连本带利一共欠下了三万多的债务。
孔静走了之后，林聪连续一整年持续不断被讨债的人上门追债，没有了学校清闲的工作，到处大龄工，却怎么也还不了那么多的债务，还要负担起林诺上学的费用，还有村子里孔静是被林聪害死的流言满天飞，每天在村子里灰头土脸不受待见，最后生理心理都承受不住，离家出走了。
大概抱着一丝侥幸，想着林诺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债主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吧。当林诺带着成绩单去找孔三叔的时候，三叔只默默抽着烟不说话，孔外公在世的时候帮了三叔家不少，孔三叔这些年跑船挣了不少钱，这工作还是托孔外公的面子才搭上线的。
林诺以为孔三叔会愿意借钱给她读个初中，妈妈欠的债务她未成年也管不了，也没奢望谁能帮忙，毕竟三万七不是一笔小数目。
冬天的夜晚黑的早，林诺趁着夜色去了趟孔三叔家。“诺诺，这是你爸爸留给我们都信，信里有500块钱，你拿去。”
三婶拉开三叔扯到一边，站到林诺面前继续道。
“这里是三叔三婶给你的600块。全当是你外公当初帮了三叔找的工作，还了这份恩情了。”
孔三不在家，孔三叔站在一旁全程没搭话，只默默抽着旱烟。
“谢谢三叔三婶。这600就算我借的。”
林诺不傻，在家演练过数次如何开口的话语，这一瞬间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手里攥着钱给三叔三婶鞠了个躬便了回家。
林聪走了快一个星期，林诺习惯了家里的沉寂。孔奶奶身体尚好，时常来家里叫林诺去她那吃饭，吃了饭再让孔毅铮送回来。
今天学校需要预缴下个学期的学费了，林聪走的时候只给三叔留了五百元，家里翻遍了也一分钱都没有了。林诺实在走投无路才找的孔三叔，手头上一共一千一元。扣除下个学期学费课本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得要八百块。最后林诺手上只有三百元了。
林诺正低头琢磨着是不是改天也去村长家问问，求村长帮帮忙……
“啊！”自家院门外的旁黑影晃动，林诺吓一跳惊呼一声。
“是我。吃饭了。”黑影处传来男人熟悉低沉的声音。大步跨过来弯腰拾起地上的信封和散落漏出来的几张纸币。规整好递给林诺“若是去村长家，我陪你。”
林诺抬头看看这个比他大了整整七岁的邻家哥哥，才想起这个邻家哥哥在十六岁的时候失去了爸爸妈妈，他们两真是同病相怜。
微弱的月光照应在她洁白的脸颊上，双眼倒映着月光亮晶晶的，“好，谢谢哥哥。”还有一年便初中毕业，林诺要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机会。
孔毅铮牵着林诺的小手，朝着村口自家方向走去。林诺一步一趋地紧紧跟在身侧，月光下，孔毅铮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林诺，林诺的身影紧紧偎在他的影子里，好似有什么在心底里慢慢发了芽。
诺诺要抓住所有机会哇[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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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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