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预报真有暴雨,太太要没什么急事就别往外跑了。”孙阿姨挎着帆布包走到电梯口,朝童话客气地微笑,“趁现在雨小我赶紧去买点菜。”
电梯门打开,孙阿姨一个箭步跨了进去,童话想跟,被孙阿姨拦在门外,“回去吧。”
犹豫之际,电梯门又关上了。
方知同过来,先一步拉上她的行李箱,往家走。门给她留着,童话自己怔怔地跟过来。
行李箱被方知同送回了卧室,卧室门也被迅速关上,生怕她冲进去拿似的。
但童话现在没这个打算。
几年前的她或许还会逞一时之勇,为了面子死扛到底。
但现在不会了。
童话换好拖鞋,脱下外套,回屋换一身夏款的棉料睡衣,再随意绑一个低马尾。
方知同一个人进了厨房,叮叮当当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等童话收拾好一切走出卧室,一杯牛奶和一块肉松煎蛋三明治已经摆上了桌。
方知同用餐桌旁的毛巾擦擦手,坐到三明治对侧,把用餐位置留给她,“吃药不能空腹。”
童话迟钝地过去坐下,座椅冰冰凉,像坐在铁片上,浑身上下发抖似的不舒服。
三明治和牛奶都是她在美国吃腻的东西,现在看见都觉得反胃。
这回是真吃不下。
童话愣了半天,拿起叉子,没有动。
“不喜欢?”方知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睛有意无意地瞥向她。
“嗯。”
方知同的手指在桌布上看似轻松地敲了两下。
“不喜欢三明治,还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吃?”
童话握叉子的手莫名软了一刹,放下叉子,关注到那双眼——犀利的眼神对准她。
童话低下头,徒手拿起三明治,放到嘴边,大口咬了第一口,赶紧转移话题,“味道还不错。什么时候学的?你不是特讨厌西餐吗?”
“学个三明治跟喜不喜欢西餐没关系吧。”方知同脸上的笑有些尴尬,“而且你之前除了三明治,好像也不怎么吃别的西餐。”
“好像还真是。”童话点点头,“不过现在习惯了。什么都能吃一点。”
“比如?”
“披萨牛排意面焗饭,都可以。”
“那还……挺厉害的。”
童话微笑,“其实没什么难的。孙阿姨说得挺对,口味很容易变的。之前只吃三明治,其实不是喜欢,是福利院那时候只提供三明治,没得选。”
就像嫁给他这件事,与其说喜欢,不如也说没得选。
但凡她能不那么早对他动心,多认识几个男人,多谈几场恋爱,就不会第一次被求婚就傻乎乎答应。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方知同沉默了挺久,回厨房拿了一杯牛奶,自己喝。
好像看着别人吃东西,自己不吃点什么就会不自在。
这回靠在厨房门口,没坐回餐桌。
“律师请了吗?”
猝不及防的问题。
童话咀嚼放慢,一下子回过神,“还没。”
“我正好认识一个律师朋友,我现在打电话,看他什么时候有空过,过来见个面。”
“哦。”
三年不见,方知同的办事效率还是这么高。
童话朝方知同手上粗粗瞥了一眼,婚戒已经摘掉了。
挺好。
昨晚摘了婚戒,今天就要请律师走流程。
童话放下三明治,认真地看他,“其实不用请律师。财产很好分。房子我不要,反正出国也用不到,归你。车,你有车吗?有的话也归你吧。存款的话,你看着分,反正钱都不是我挣的,你愿意给多少都可以。怎么样,条件够优厚吧。”
方知同没回答,眼睛里冒着一丝小火星,只是还没燃到最高点。
他一贯如此,任何情绪都不易被察觉。
但按照童话的经验,他现在有点生气。
只是童话仔细想了想刚刚的财产分配安排,一点也没觉得亏待他。
童话平静地看着方知同,直到他眼里最后一点火星被冷漠取代,谨慎地喝了一小口牛奶,才说:“我那个朋友主要负责财务纠纷。”
“财务,比如?”
“刚刚上门这种。”
童话有点噎得慌。
方知同别过头不看她,继续:“不过你放心,他们领域都是相通的。离婚应该也能管。”
“懂了。但是,咨询是不是要花钱?”童话对着方知同一脸单纯地眨眨眼。
“我们AA。”
“好。”
方知同回自己屋打电话去了。
童话快速吃完早饭,去厨房刷牛奶杯。老实说三明治的味道还不错,至少比国外的好吃一点,愉快地咀嚼着最后一口,煎鸡蛋的香味在口腔四处散开,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好像一瞬间坠了下来。
她现在相当平静。
这样的相处模式就挺好,泾渭分明,只有提前适应前夫前妻的感觉,之后才不会留什么执念。
童话站在洗碗池前舒了一口气,打开水龙头,水流调小一点,牛奶杯放下去,冰凉的水流蚕丝一样滑过手上的皮肤。
看着熟悉的场面,童话微微愣神。
这辈子第一次洗碗,是五年前,在方知同的养父母家。
十六岁那年,方知同被一对夫妻接出了福利院。夫妻俩在聊海一中附近开了一家南方菜馆,生意兴隆,总体来说家境还不错。领养方知同之前,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比方知同大了十岁。好巧不巧,那家人也姓方。一切顺理成章似的。
那之后的几年,童话虽然跟方知同一起在一中上学,却很少有机会见面。
方家很宠这个新儿子,每天接送,报不完的辅导班和兴趣课,方知同忙得团团转,学习成绩也很快赶上了童话。
有次放学,第一次考进年级前十的方知同被养父母一家带到自家饭馆吃奖励餐。
童话背着书包路过,忍不住驻足了一会。
桌上的菜品很多,番茄炒蛋、糖醋排骨、桂花糯米藕、煲汤、海鲜、各种凉菜、开胃小甜点,几乎都是童话爱吃的甜口。
她记得方知同不喜欢吃甜,但那天吃得也挺开心。
第一次,童话觉得方知同变了。
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疏远的、不属于她的人。
别说是亲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那一整月的天气都不好,雨说下就下,天总是阴沉沉的。
有时候晚上在福利院,童话盯着天空看,看上许久也没有一颗星星。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有方知同的时候,就连数星星这种事情都做不好。
但方知同再也不会回来了。
童话站在窗户边,偷偷地抹眼泪。
没人知道她哭了多久。
算起来,他们的感情,远没有她想象中美好。
早在结婚之前,她就已经为他哭过许多次,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眼泪就像不值钱一样,明明上一秒还连珠成串往下落,方知同一个好脸色,就能破涕为笑。
有时是放学他跟自己打了一声招呼。
有时是他对自己眨了一下眼。
有时是他叫了一声“童话”,即使紧接着说:“鞋带开一路了都不知道。”
他对她,好像永远都只有指责。
童话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再回忆起一点。
后来婚后第一年,童话跟着方知同回家。
家里的氛围,学术气息很浓厚,方劲和陈昱夫妻俩虽然学历不高,但很看中孩子的学习。方知同卧室的奖状和证书足足有摆了半书架。
童话没有上过什么课外班,但学校的奖状一个不落也都拿过。
那时候的她单纯又傻,翻出手机相册里自己的奖状给陈昱看。
陈昱随意翻了两眼,手机就还给她,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一个女孩子,那么要强干嘛?”
童话没听过那种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干愣着。
陈昱到厨房去忙饭,叫童话也过去。她系围裙炒菜,就叫童话递菜洗碗。
“今天你第一次来家,我不为难你。菜我来炒。婚后这些活你就得多学着做。”陈昱打开抽油烟机,用锅铲不住翻炒,转头朝童话说:“去拿两个干辣椒来。”
“妈,我吃不了辣。”童话原地没动。
陈昱的锅铲停了一下,“不是给你吃,是给知同吃。你看锅里这么多肉,怎么能是给女的吃的嘛!”
“哦。”童话乖乖去拿辣椒。
“哎呀,”陈昱又叫她,“先回来,把这两个碗洗了,我急用。”
童话刚打开冰箱门,赶紧又折返回水池。
“冰箱门没关。”陈昱喊。
童话去关冰箱门,这边水池又忘了关。
“算了算了。水开得这么大,钱白来的?”陈昱失去耐心,自己关了水龙头,抬手就把童话往厨房外赶。
那时候童话也不懂,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给陈昱添麻烦了,一个劲道歉。
回到方知同卧室,两眼通红,一个没忍住,就哭了。
方知同听她说完,出去跟陈昱讲:“童话她,没自己做过饭。”
话还没讲完,陈昱就有些火了。
“那谁天生就会做饭的呀,不会可以学。毛手毛脚的还不谦虚,说两句就不行。叫你谈朋友跟我们商量一下,你不听,结婚这么大事,你也偷偷摸摸,妈妈真的很寒心。这些年我们怎么对你,你看不到吗?比对亲生孩子还要亲啊。”
陈昱说着,抽抽搭搭哭起来。
方知同站在饭桌前不知所措。
童话就是那个时候学会妥协的。
那天她跟陈昱郑重地道了歉,一个人洗了全家的碗筷,好言好语地安慰方知同自己没事,尽量不让他为难。
因为她爱他,最简单不过的理由。
那时她以为爱能平山海,不是说说而已。
可惜她错了。
童话洗着牛奶杯愣起神,水不知道流了多久。
“洗这个干什么?放那儿就行。阿姨回来会洗的。”
方知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现在就站在她身后。
童话浑身一紧,刚要转身,手一松,牛奶杯就掉在地上,摔成了玻璃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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