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分外动听”

“嫂嫂,你可知你婆母素日里喜欢什么?”求人办事,必先投其所好。

柳君柔思索了片刻,摇摇头:“说来惭愧,为人媳,我竟然对婆母一无所知。”

她的记忆中,婆母除了面对杨忆川时有些好脸色外,其余时候都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因为腿脚不便也不爱走动,整日整日地待在屋里,纺线、拣果子,把家中的桌子柜子从东边抚到西边,太阳好时偶尔坐在院中发呆。

因而她和婆母的交流仅限于婆母吩咐她侍奉、照料一日三餐、浆洗衣裳诸事,此外便是丈夫来信时,二人会多说几句话。

“那……她什么时候最高兴?”应随星尝试换个角度思考。

“必然是收到忆川的信,”柳君柔每次讲到“忆川问,娘的身体好不好?”的时候,婆母的皱纹会一致向上提,看起来是在微笑,“念过信,当日她也会和气许多。”

和气许多的意思是不因为晚饭放多放少了盐巴这种莫须有的事恶狠狠地咒骂自己。

“我明白了。”应随星若有所思,“先不聊这个了。柳嫂嫂,你真正能写心中所想还须一些时日,需要我代笔先给忆川大哥回一封信吗?”

柳君柔面带喜色,倏尔忧虑:“嗯!可天色已晚,我再留你,恐怕你独自回家不便。”

“不打紧,我要嫂嫂一句话就够了,改日得空我带纸笔上门。”

有办法了!

应随星俏皮作了一揖,惹得柳君柔轻轻地笑了一阵,然后有样学样地双手抱在一起,躬身:“明天见。”

直在狭小的学堂硬板凳上坐了两日,贺遥自觉臀部如同受了他爹的家法一般隐痛。

非但如此,腰背的筋络更是拉直打了结似的,僵硬,酸痛。

还有手腕,天底下竟有两日里学堂内外作了不下十篇诗文的教法!八成还是计时、监考的。

起初他还在文章定制内肆意挥洒过两三篇,想要使得应随星眼前一亮、开开眼界,最好能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即便是他这样不受父亲看重的“纨绔子弟”,学识文才上对于穷乡僻壤也是辗轧水平的。

写到后面,他着实没有力气,疲于应付。用过的典故,相似的技巧,按他的性子是不肯重复使用的,但禁不住应随星来来回回就出那些题目,他只好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原则。

第二日收课时,他将笔一撂,彻底瘫倒在学案上。

“贺公子,你还好吧?”杨柏神色如常地收拾笔墨,看他手指头都不愿动弹一下的模样,以为是他在乡下水土不服,生病了,“家中存有几副草药,不知对不对症?”

“我……我没事,杨柏大哥,你先回吧,不用管我。”贺遥勉强打起精神,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向杨柏摆了摆手。

他偷瞥应随星,她却按部就班地回收着试卷,一点儿也没有关心他这个学生的意思。

待应随星真的收到他跟前了,他又慌乱着收回目光,把脸搁在桌案上,双手一推答卷:“拿去。”

“嗯。”应随星淡淡地应了一声,来回翻阅他的答卷,“贺公子这篇不如今日上午所作,字迹上太过潦草了,但功底深厚,仍不失为一篇不错的习作。”

“……”贺遥本不想说话,听到最后着实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反驳道,“就只是不错?”

应随星细细收好怀里的一沓纸张:“贺公子又不是小浩那般年纪了,要人哄着才能学习,忠言逆耳,具体的批注我明日会返回给你,同之前一样。”

“可我今晚就要走了。”贺迩那家伙读书读书学得快就罢了,做起收租算账的事来也效率奇高,今天早晨便处理得差不多了,本应中午归家,他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贺迩才点头同意他多待一日。

“那杨柏大哥和小浩快些回去用晚饭吧,贺公子稍等片刻,我现在为你批改,与你这两日写的文章可以一并带回去。”应随星对待旁听生有一视同仁的高要求,责任心上也有一致的高标准,转身在贺遥旁边的位置坐下,提笔批阅。

晚间,只有风声路过的学堂,一时间只余两人。

应随星专注于他的文章,他无事可做,却莫名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

“随星姑娘,你不累吗?”以他所见,应随星不是在讲课,就是在监考,否则就是在批改反馈他们的文章,他一介听课的都累得不成样子,讲课的所耗精力至少十倍于他吧?

“累。”应随星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她用左手揉了揉后颈,“但我不能在学生面前叫累,不然他们更难坚持下去了。”

“杨柏大哥,也很难坚持吗?”

太好了,原来不是自己太娇生惯养了!

应随星沉静地回答:“数个时辰的学习,从来就不是容易事。莫说什么乐在其中,为了应考而学,只能学些文章定式、圣贤至言,不允许有个人思想的超逸,说到底能有多少趣味?而且,做文章本身也是体力活——想必贺公子已经体会到了——身体和心神的双重辛苦,杨柏大哥前些日子也会神色郁郁,身体不适。”

“所以,我计划让他们再早到半个时辰,绕着村子跑步。对,是该提上日程了。”

贺遥刚被应随星的话引入沉思,立刻被“跑步”拽了回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太可怕了,太苛刻了,让贺迩来也未必受得住!

谈话间,应随星手中的笔一刻未停,试卷上已经多出许多圈点。

“好了,就是这些。贺公子文风清峭有余、周正不足,”应随星递回试卷,暗自感慨一句的确是文如其人,“在科场之中未必有利,不过若能将个人风度与当今风尚融合,有希望超凡脱俗一举夺魁。”

贺遥想起了被他气走的三位夫子。

第一位同时教导他和贺迩,看过贺迩的文章后“曾经沧海难为水”①了,对于他的文章批了四个大字“稚拙,邪气”。

他岂能服气?索性再也不听讲。

第二位是父亲专为他一个人寻来的,不再如此犀利地批评他,却喜欢拿他和贺迩做比较,父亲问起,夫子非要在两人中分个高下来。

自然,他总是不如贺迩。

他的反击是说这位夫子远远不如上一个,不出意外地被戴上了“不懂尊师重教”的名头。

第三位,不重要,他再也不想听他们念之乎者也。

科场上,贺迩亦压了他一头,贺迩如今才过二十岁便高中秀才,其实中举不过是在等乡试。

可是,无论是夫子还是父亲,似乎全都忘了他比贺迩小了三岁。

贺迩开蒙时,他尚在牙牙学语。

贺迩能作文时,他才始念五七言。

身边的人无一不数年如一日地夸奖爱护哥哥,打压斥责自己,加之贺迩本就天资聪颖,他选择放弃在读书这件事上和贺迩竞争。

贺迩好学,他便不好学;贺迩得夫子青眼,他便得夫子白眼。

……

贺遥小声说:“你是第一个认可我的文章的。”

那群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不算,他们空会哄他高兴,论起水平还不如杨柏呢!

应随星是有真才实学的,从她出的题目和批复的内容足以看出,连贺迩也表示肯定。

应随星并不知道贺迩对自己有了如此高的评价,她的学问主要来自深夜研究应至舒留下的真题集,模拟题也都是在真题集的基础上修修改改而成的。

水平高大约是因为她是直接比着乡试会试的题出的,嘻嘻。

“贺公子,时候不早,我先回了,你自便。”应随星起身,天色不早,她还要去柳君柔家中辅导,“再会。”

“再会,再会。”贺遥久久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贺府。

接回儿子们后,贺守道想要抓贺遥来质问谁给他的胆子偷跑出门,左找右找没有影子。

无奈,他找到了端坐屋内的大儿子。

“阿迩,见你弟弟了吗?”贺守道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往常这个点他不是在后院斗蛐蛐就是在他娘处卖痴,今天怎么没见人?坏了!不会跑出去喝酒了吧!”

“父亲宽心,阿遥并非嗜酒无度之人。”贺迩放下书卷,向父亲规规矩矩行礼,“今日阿遥未曾出门。”

贺守道看见大儿子就高兴,语气不自觉平和下来:“那去哪了?”

贺迩看向门外:“书房。”

贺守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使劲搓了搓耳朵,略带惊喜,略带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你弟弟在哪?”

“回父亲的话,阿遥今日一直在书房。”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守道撩起衣袍大步往外走,口中喃喃,“这小子今天自投罗网啊?”

书房距离两兄弟的卧房颇有一段距离,贺守道心里又急切,在自家赶路赶得满头大汗。

他站在书房门口稳了稳气息,双目紧闭,一把推开门:贺遥可能在书房搞破坏,或者,万一他真的在看书。

睁开眼,书房一切正常,只有老老实实沉浸于书卷的贺遥最不正常。

贺守道欣慰极了,围着贺遥转了三圈,像是在确认坐着的还是自己儿子,没有被谁夺舍。

“爹,你转得我头晕,看不清字儿。”

贺守道确信这就是他家的浪荡子。

“阿遥,你这是想通了?开窍了?浪子回头了?”

“哦。”父亲的反映在贺遥意料之中,他坦白道:“应姑娘讲课,分外动听。”

①:出自唐·元稹《离思五首·其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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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分外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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