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叹了口气,自家这主子算是彻底栽了,都这样子了,醉话都知道不能说那位姑娘的名讳。
可是,就算自家少爷这般,那位月中仙也看到啊,小厮双手合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三清在上,还有财神爷……甭管是哪位神仙,只求您能圆了我家公子的愿,哪怕是一天也成,小的愿意从此三跪九叩吃斋念佛。
昏沉沉的顾湘只觉得耳边一直有只苍蝇在嗡嗡,他恼怒的一巴掌想挥开。
……
第二日,顾湘宿醉未醒,就被小厮从床上拖了起来,直接扔进了顾侯爷的书房。
他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膝盖传来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还没来得及抱怨,一本厚厚的《大宋律》就“啪”的一声砸在他面前,书页翻飞,扬起一阵尘土,惊得他一个激灵。
“跪好!”
宁远侯顾渊端坐于书案后,面色铁青如锅底,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顾渊猛地站起身,指着顾湘怒道,“一身的酒气熏天、眼浮脚漂、衣衫不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是顾侯府的公子!”
顾湘低着头,没说话。他当然记得,他姓顾,宁远侯府的顾。可这个姓氏带给他的,从来不是荣耀,而是沉重的枷锁和无尽的对比。每一次别人提起“顾家二公子”,都是带着嘲讽和不屑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砖的缝隙,可惜干净的金砖根本就没有让他清扫的缝隙。
“我让你去望月楼,是让你跟那些世家子弟学学诗文策论,结交些有用的朋友,你倒好!”顾渊越说越气来回踱步,声音都在发抖,“天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闹事,斗鸡走狗!昨天又为什么打架?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架?!”
顾湘身子一颤,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曾六六那张欠揍的脸,和他说的那些污言秽语。
“薛家小姐要嫁给你大哥了,你这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哈哈哈哈……”
“顾湘,你就是个笑话!连你爹都看不起你,你还妄想什么?”
“薛小姐那样的仙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废物?你就别做梦了!”
心,又开始抽痛,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口一下下地割着。
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得像破了的锣:“爹,大哥……真的要娶薛家小姐吗?”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书房都安静了。
顾渊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脸色涨得通红:“放肆!这也是你该问的?怎么,你一个纨绔,还敢有别的想法不成?”
“我没有!”顾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他有什么资格有想法?他只是……不甘心。
凭什么大哥什么都有?家人的期盼,光明的仕途,无数人的赞誉,现在连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要被他得到?
老天爷就这么不公平吗?
“你没有什么?”顾渊冷笑一声,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他看得透透的,“我警告你,顾湘,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龌龊心思!薛家是商户出身,我顾家是勋贵世家,若不是皇上有意,你大哥这等探花之才,也断不会娶一介商女!你呢?”
他走到顾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顾湘的心里:
“纵然那商女出身低,却也不是你能糟蹋的。你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废物,你拿什么去想?拿你斗鸡赢来的那几只公鸡,还是你在窑子里听的那些下流艳曲?还是拿你那些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顾湘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知道自己混账,知道自己是废物,可被亲生父亲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还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双手死死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我告诉你!”顾渊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这几年新帝上位,我们这些太子旧部本就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被清算!你大哥高中探花,是顾家唯一的希望,是我们能在新朝立足的唯一依仗!这桩婚事,明面上是恩赐,实则是皇上在敲打我们,用商女的身份,断你大哥的入阁!这是我们顾家必须要承受的代价!你懂不懂?!”
顾渊越说越激动,他捂住胸口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眼中隐隐有泪光:“你大哥为了顾家,牺牲自己的仕途和姻缘,甘愿娶一个商女,你呢?你这个孽子,除了给顾家丢人现眼,还会做什么?!若不是有你大哥,我百年后你早晚败光顾家的基业,让顾家祖先在地下蒙羞!”
“败光顾家……孽子……”
顾湘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心里最后一点光,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果然如此。
原来在他爹眼里,大哥娶薛楚楚,是一种牺牲,是为了顾家的牺牲。而他顾湘,就是个只会败家的孽子,是顾家的耻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废物。
他忽然很想笑。
他确实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发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还敢笑?!”顾渊气得浑身发抖,扬起了手,“你这个孽子,你还有脸笑?来人,拿家法来。”
顾湘慢慢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一丝疯狂的偏执。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像千斤巨石:
“爹,如果……如果我不是废物呢?如果我能考得上功名呢?如果我能光宗耀祖呢?我是不是……是不是就有资格了?我是不是就不再是孽子了?”
这话问得顾渊一愣。他看着儿子那副疯魔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渴求,扬起的手终究是没落下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这个儿子,从小就体弱多病,他和夫人也确实宠坏了他。可是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顾渊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也有错。
但是错已经犯了,路已经走岔了,还能回头吗?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回书案后,声音冷得像冰,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等你考上再说吧。在你成为一个对顾家有用的人之前,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滚出去。”
顾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行尸走肉般地走出了书房,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明明是夏日的暖阳,他却感觉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万年寒潭。
有用的人……
他这辈子,还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吗?
他还能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吗?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顾湘漫无目的地在府里走着,脚步虚浮,像个游魂。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顾泽的院子——听雨轩。
透过月洞门,他看到他那位风光霁月的大哥,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眉头紧锁,手中拿着一本书,却显然没有心思看。
是啊,大哥怎么会愿意娶一个商女呢?在他眼里,这也是一种屈辱吧。一个探花郎娶一个商户之女,确实是委屈了。
可是,那个商户之女,是他顾湘心尖尖上的人啊……
是他连靠近都不敢的存在。
顾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得可笑。
他爱而不得的人,却是别人避之不及的“牺牲品”。
他想要的一切,都是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
而他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这时,管家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脚步慌乱,神色惊慌。
“侯爷!大公子!不好了!宫里来人了!是……是来宣旨的!”
圣旨?
这么快?
听雨轩里的顾泽猛地抬头,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书房里的宁远侯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顾湘也僵住了,他扶着墙,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麻,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很快,顾家上下所有主子都被召集到正堂。偌大的厅堂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顾渊和顾泽站在一旁,神情肃穆。顾夫人死死地攥紧手中的帕子,眉目间尽是忧虑。
顾湘则被安排在最末尾的位置,像个无足轻重的影子,没有人关注他,也没有人在意他此刻的心情。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穿紫色官袍,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站在厅堂中央。他扫视了一眼跪了一地的顾家人,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圣旨到——宁远侯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顾渊为首,顾家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额头贴地,不敢抬头。
顾湘也跪着,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刺骨的凉意从额头传遍全身,竟然比那年为了薛姑娘在雪中卧伏三日还要让他浑身冰凉。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敲得他头晕眼花,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要……
求求你,不要……
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血水混着汗水涂抹在地砖上,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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