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有!”“有!”方才与李云骁攀谈的几个年轻人中,忽地一下站出来五六个,还不等李云骁下一步发落,他们又像约好了似的齐齐走上前。那气势着实吓人,逍潇不明就里,连忙朝李云骁背后挪了一步。

李云骁笑道:“恩人别怕,这都是我平日军营里的兄弟,他们同我一起去看看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逍潇心道原来这个李云骁这么厉害,只是从一个酒楼就能一呼而来几个帮手,那若真正在军营,还不知道他管着手底下几百号人呢。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膨胀出来一种情绪,要是做女子能做到像李云骁一样多好呀,自己能给自己撑腰,不怕被当官的叔父拿捏,平都公主也不敢欺负她吧。

在逍潇眼中,此时的李云骁就像镶了一层金边一样,周围的灯火都变成了一种陪衬,实在夺目照人。

假意推辞之后,逍潇还是让李云骁和她那几个弟兄一同前往。只不过到了铺子里,却意外没有看到闹事的情景,也没有见着那帮闹事的人,而是吴管事正伺候着宋温如饮茶。

宋温如的举止且轻且慢,周围喧闹嘈杂的氛围好似与他隔绝,他随意的一个举动便尽显矜贵与端雅的气质,引人注目。

店里聘的几个年轻姑娘媳妇儿,此时眼神都跟在他身上扎了根一样不忍离去,手上要干的活儿都慢了呢。

他则似乎未察觉,一直慢条斯理地饮着茶,也不知是否合胃口,脸上看不出任何赞赏或不喜的情绪。

“少东家,刚才多亏了宋公子,是他们将那些闹事的人制服了。”吴管事一面笑着说,一面心道,怪不得少东家敢重新开张呢,原来她现在和申国府的宋二公子有来往,谁又敢得罪申国府?

想到此,吴管事更加勤快地给宋温如添茶倒水。而真正出手帮忙的李戈,像是炫耀似的挺了挺胸膛。

宋温如放下杯盏,起身,淡声道:“你回来了……”他本抬眼望着逍潇,眼神刚移过去,却发现和逍潇并肩走过来的另一个人。

李云骁此时也注意到了宋温如,两人神色都有些异常。略一迟疑,李云骁先拱了拱手道:“宋大人,久仰。”

宋温如颔首:“李校尉,幸会。”

他们怪异的神色和举止落在逍潇眼里,她内心好生疑惑,两人看着怎么似乎有仇似的,可是李云骁不是宋温如长兄的手下吗?

李云骁转而又对逍潇道:“既然恩人的事已处理好,那我就不便打扰了,先告辞。”与宋温如再一抱拳,便带着几个弟兄离开了。

宋温如看着李云骁离开的背影,“恩人?”

逍潇觉得没有必要与宋温如解释她与李云骁的事,便没有接话,她亦知晓他为何而来,与那日在国公府见面刚过一个月,该是将她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了。

她神情淡然,轻声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于是把宋温如请到了后堂,逍潇叫吴管事给他续上了茶水,房门被关上的时候,店里其他人的神情皆很震惊。

看来他们少东家不只是和宋二公子相识,可能还有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要不俩人为啥还要关起房门说悄悄话?

逍潇生怕宋温如先开口言语,这样她再说下面的话就像是被拒绝后可笑的挽尊,于是赶紧直截了当地道:“宋公子,不管我以前对你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你将它们当成一团气,不存在的。”

宋温如闻言,轻抬了眼,眸光定在逍潇脸上。

“真的!”逍潇怕宋温如不信,为表决心,她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还努力拿捏着自己的神情一定要表现地坚定,“你放心,宋公子,我王逍潇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除却茶园那几次三番的避嫌,这一次,宋温如又被逍潇给意外到了。手指扣在折扇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他幽深的眸色望着她的双眼。

刚才还一副笑眼芊芊的模样,现在转瞬就这般冷冰冰,还说出如此决绝的话,也不知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让她对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罢了,她既然已经表态,他更不用挣扎怎么回绝,总归,她始终不是“她”。

“你说的我明白了。”宋温如淡淡地说道, “还有,那几个人我并没有放走,捆了在柴房,你来发落吧。”

***

两人作别之后,宋温如一刻未停前往上阳宫,那是宁定大长公主在皇宫的寝殿。

寝殿内,明珠点缀,幽香四溢,星月香炉上方烟气袅袅,香炉内的明明灭灭如星星一般灿烂,璀璨动人。

宁定大长公主玄袍紫衣,饰纹华丽庄严,高耸的发髻上别着数枚金簪,斜长的凤眸中蕴含的不是温婉和娇柔,而是比男人还凛冽的刚毅和沉稳。她只那样安静地坐着,周身就散发着说不出的威仪与肃穆。

“臣,叩见大长公主。”宋温如一撩衣袍,跪拜行礼。

“起来吧。”大长公主淡声道。

她一勾手指,本卧于脚边的一只玳瑁猫,“喵呜”一声,蹭地一跃便落于她膝上。

宋温如起身立于大长公主身侧,轻声道:“臣此番前往北疆,已调查得十分清楚,陈将军确实谎报战事。”

大长公主本是半阖的凤眸猛然睁开,“陈匡,真是大胆!”她轻柔抚摸的动作戛然而止,尖锐的指甲划过玳瑁猫。猫儿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嗖地一下跑走了。“捷报连连,竟然都是假的!”

原来,北纥和西夷先后进犯祈朝,指使本朝战事一时吃紧,绵延数月都未能将外敌赶走,尤其是北疆战事十分凶险。朝廷遂让西境播出军士转站北纥,又派陈匡增援北纥。没出数日,便传来陈匡首捷战报,自此之后,陈大将军的捷报频频从北疆传出。一时之间,众人都认为陈匡乃天降英才,转生战神。

没想到,不过一月,北疆的几个城池却沦陷了,但从北疆传来的捷报却没停过。朝廷内外众说纷纭,只道绝对有一方是假的,到底孰谎报军情却不得而知。

陈匡是大长公主嫡女的夫君,若是陈匡是说谎的那一方,事关大长公主在朝廷的威信,于是她派宋温如前去北疆调查,看到底事实真相如何。

“陈将军贻误军情,致使北疆战事失利,不过好在失地又被从西边增援的军士收复了,其首领姓李名云骁,原是我长兄麾下的屯骑校尉。”宋温如言毕,再次撩起袍裾俯地叩首,“事关申国府,臣本避嫌不该再探查。”

大长公主微抬手,执起案边的一盏茶,轻轻撇却浮沫,却未曾下口,她盯着宋温如跪拜的身影半晌,才道:“既然是本宫让你查的,必是要查到底。”她再次抬手,示意宋温如起身,“难怪陈匡给本宫一道密信,让本宫一定拦杀此人,说他是从北疆掌有重要情报的逃兵。可这也过了一个月,那两方传言却似乎被压了下去,这李云骁逃回来,不是更要揭发陈匡么?”

新帝刚登基不久,大长公主迅速起势,这样一个能打压大长公主的机会,新帝不可能错过。除非申国府的按兵不动,来宣告自己站了谁的队。

但这又绝对不可能,在大长公主和先帝的争权中,申国府都始终没有表明立场。

宋温如起身,从袖中呈上一个盖有银印的玄色密件,他道:“不是不揭发,是没有证据。早在朝中开始有陈将军流言的时候,臣就派人前往北疆打探,并拦截、搜寻他与李云骁的战报书信。”

大长公主闻言,不免侧首看向宋温如,男子虽一副恭谦的神态,身姿却如青松般挺拔,琉璃灯的五彩光华映射在他如美玉一般的容颜上,为他端雅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绮丽。

有传言,宋温如是宁定大长公主的宠臣,不得不说承认,他确实有做宠臣的姿容,可是论起才干,他比她手下任何一个所为的“能臣”都有手段。

没有物证,对方确实不敢揭发,毕竟陈匡背靠的是她的势力。

“宋大人倒是一开始就思虑得周全。既然失地已收复,就要论功欣赏,明日陈匡和李云骁都得赏。”如此一来,大长公主不会因陈匡而失了威信。

“那,陈将军他……”宋温如欲言又止。

“找机会,杀了!”大长公主锐利的眸光里透着不耐。

宋温如默然,已猜度出等着陈匡的便是这个结局,他转而又道,“殿下让臣去寻到的人,臣也寻到了,臣让他一直在殿外候着。”

“让他来见本宫。”

要说此次去北境关塞,大长公主还交代让他路过台州的时候寻一个人,这个人在两年前救过大长公主,名唤“石乘业”。大长公主见石乘业读过书又有几分谈吐和文采,便决定作为报答给他安排一个官职。

宋温如离开上阳宫后,走在宫道上,一道八人抬的龙辇正朝这边驶来,那是新帝的辇架。他侍立在宫道旁侧,待龙辇渐近,他俯身叩首,“臣,叩见皇上。”

“朕方才远远地便看着眼熟,原来是宋卿,宋卿快平身吧。”新帝尚俊卿还未及弱冠,言语间带着欢快与稚涩,他本是端坐着,见着宋温如后身子朝前探了探。

宋温如谢恩起身。

尚俊卿询问道:“你是去看望姑母了吗?朕听宫人说姑母昨晚一夜未睡,不知姑母现在可好?”

“臣并不知道大长公主抱恙,陛下不若亲自去看望大长公主吧。”宋温如神色恭敬地答道。

“嗯,朕正是去看望姑母。”尚俊卿颔首,转而声音又轻快了些许,“对了宋卿,前些时日平都出了一趟宫,是否去寻你了?”

宋温如抬起眼帘,只能看到华盖下的一片浓浓阴影,迅速阖上眼睫,他道:“臣这些时日不在长安城,未见得平都公主。”

“嗯。”尚俊卿再次颔首,他重新将身子朝前探去,低声道:“从之,你闲了,也来我宫中坐坐罢。”

“臣遵旨。”

宋温如神色恭谨,语气平和,但言语间尽是疏离淡然,一场邀约竟也成了君对臣的指令。尚俊卿轻叹一声。

“陛下若再无他事,容臣告退。”

得到新帝准令,宋温如再次行在离开皇宫的宫道上。方才听闻新帝说平都公主出过宫,以往她出宫都是来找寻自己的,可这次未见到,那她又去寻谁?想来是新帝在给他提个醒。

原来逍潇的冷漠,是受了人委屈,这点以退为进倒与前世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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