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甫一从东方升起,贺启焱带兆平出了贺府,两人沿着汴河策马往西。
西大营地处京畿以西,除守卫汴京治安以外,也备做西北战事派遣。起初是营的编制,后来队伍扩充至军级,老百姓叫着顺了口,“西大营”这个京畿西面的驻军称呼也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沿着汴河出了万胜门,越往西地界越见荒凉。山势增多,人烟稀少,已不见闹市繁华,车马奔驰的景象。再继续行个二十里后,西大营营门才出现在视野里。
两人在马声哕哕中停了下来。此时军营营门左右各驻守着两名带刀兵丁,面黑眼直,似四尊泥塑。
两人跃马而下,兆平往泥塑方向走过来。
“站住,干嘛的!”其中一尊泥塑见外人近前登时活了,朝着兆平高声喝道。
兆平躬身,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是定远侯府的人,想拜见苏将军,烦请小将往里通禀一声。”
那泥塑抬高下巴,上下打量着兆平,眼睛不善地瞟了瞟不远处手握乌金马鞭负手而立的另一人,龙章凤姿从容而立,不知什么来头。
好一会,才懒洋洋地道了句,“等着!”
兵丁进了军营,片刻功夫便出来了,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径自站回到刚才的位置上,重新变回了泥塑模样。
看这样子得费些功夫了,启焱抬眼看了看四周。
西大营营地三面靠山,茂林松柏层峦叠嶂,他记得不错的话此山称作万寿山。景致定然是不错了,往东十里便是被盛赞为并包罗列又兼胜绝的皇家园林。
只是地方偏僻,只有零星猎户或樵夫带着狗儿顺着小路往山上走。
四月的日头说不上烈,但是时间久了一样等得人身上燥热。马儿甩着尾巴,啼嗒着马蹄在一旁啃着青草,鼻子里时不时地往外喷着气。兆平不耐,启焱脸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太阳升至近正中时分,才见有人从军营中出来。
对方几步走出大营,朝贺启焱拱手客气地道,“大人,将军上午公务繁多,今日实抽不出功夫。请大人先回,待小的得将军令后再差人去府上回禀。”
“什么玩意儿!”
眼见兆平要斥责,启焱眼中一闪。兆平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启焱朝来人拱了拱手,“多谢小将通传。”
兵丁转身回了军营,两人也翻身上了马。启焱神色如常,和兆平打马回贺府。
第二日天蒙蒙亮,启焱又原路去了西大营。门口泥塑没料到贺启焱今日仍过来,且比昨日早了一个多时辰,态度不见丝毫差别。
录事参军刘克从校场上过时,远远看见了贺启焱带人等在大营门口。
两人并不陌生,说起来有过不少趣事。他在定远侯府担任幕僚的时候,那一年贺启焱八岁,当时见着了刘克非吵着要同他过过招,刘克觉得孩子不大口气不小,鼓励鼓励也无不可。
两人交手了一番,结果当然是启焱败下阵来,可他不卑不亢沉着应对的态度也给刘克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得知启焱如今想进西大营,刘克自是十分地高兴。军中正是用人的时候,启焱能来是件好事。只是他身份比较特殊,刘克不知道苏傅山的意思,不敢擅自做主给他编排差事。于是他提议贺启焱先拜苏傅山。
前两日刘克休沐未宿在军营中,今日见此情形方知苏傅山并不愿意见贺启焱。
刘克略一沉吟后,回帐中整了整衣冠,这才出了大帐。
路上碰见了副指挥使左彭超。
刘克主动拱手道,“左指挥使早。”
左彭超一笑,拱手道,“刘参军,你也够早的啊。”
两人说着话一同往苏傅山大帐中来。
苏将军早上起早了些,刚吃罢早饭,正想在案几后再眯一会。听见门外通禀,说是副指挥使和刘参军在帐门外。
苏傅山只恼被吵了瞌睡,心道刚走了个贺启焱这会又来了俩,“让他们进来。”
两人前后脚进了帐中,苏傅山眼睛瞅也不瞅地道,“何事?”
刘克望望左彭超,他是副指挥使,理应他在前。左彭超稍稍努努嘴,意思是我不急。
刘克也便不再谦让,道,“秉将军,军粮按等级已下放到军仓,只是数量上按人头每人每月均减少一成。”
苏傅山抬头道,“竟少这么多?”
刘克回禀道,“朝廷文书上写,今年各地水患居多,粮食产量不如往年。只是这个数量确实少了不少。”
左彭超趁此说明来意,道是,“其他大营已相继出现兵丁闹事的情况,若处理不妥,我营恐会出现类似情形。”
苏傅山问道,“军饷有无变化?”
刘克道,“同往年一致。”
“那就让兵丁拿钱买粮食嘛。”
刘克没想到苏傅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嘴上仍是说道,“以钱换粮,虽可行,只是如此一来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苏傅山笑了,此事自然不好处理,道,“刘参军你辛苦下,亲自督办,务必安抚好将士们的情绪。”
事已至此,刘克只好拱手,“末将得令。”
状若是想到了什么,刘克又道,“将军,门外定远侯府贺启焱已等了两日,可是要给他安排个去处?”
苏傅山不知道贺启焱一直等在营门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定远侯府,贺清岐么?苏傅山撵着自己的胡须,遥想多年前两人曾共事过一段时日,后来各自奔赴不同战场,交往日益淡下来。
更重要的缘故是两人对西北战事的不同态度,贺清岐指责他贪生怕死,苏傅山却不这样认为,北线战事也没多出彩,贺清岐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一次朝堂之外贺清岐看苏傅山凤翅兜鍪全副盔甲,打趣道,“难为老伙计一直整装,可是西面战事又起,将军要为国出征呐?”
苏傅山很想说,老匹夫你行你上。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每每见面,互看不上,话不投机半句多。
左彭超看着苏傅山不置可否的态度,就道,“贺启焱嘛,听说此人拳脚棍棒十分了得,却也不知真假。”
刘克回道,“尚可,练过几年。”
苏傅山依旧眯着眼,仿若睁开眼睛是件很费神的事情。他仍在思量,他如今做到了都指挥使,早已萌生了退意,打算再一年就给朝廷递个折子,荣归故里颐享天年,这辈子就圆满了。
他要这能争善打的有何用?
左彭超又紧接着一句,“哦,贺启焱此人已有品级,怎么安排,得须细思量。”
刘克不动声色地看了左彭超一眼,不知他何故要帮自己,只能暂承了他的情,抬头看着苏傅山,斟酌着道,“不若让其填了三营指挥使的缺?”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到这儿,苏傅山才把眼睛睁开了些,他清楚刘克在贺清岐手下当过差。再说自己刚刚叫人接了个苦差使,这会便不能伤了下属的心。
他眼皮子略一撩,“季真既然这样说了,老夫没有不应的道理。不过,你我都清楚这贺家六郎顶着虚名,并未立过尺寸之功,带兵怕是将士们不服。”
刘克闻听此言,心下了然。料想无妨,军中每年根据兵丁情况考核多次,先进得来,以后等机会便是了。
便道,“末将明白。”
出了军中帐。刘克朝左彭超拱手,“多谢左指挥使。”
左彭超摆手,“谢我做甚!”
他看着远处跑操的兵丁,伸了个懒腰,往校场边走边道,“咱西大营啊就是太冷清了。”
朝堂之上,波谲云诡。
新皇甫一登基看似一言九鼎,实则盐务、边贸几大行当都把控在他人之手。朝堂士族终日湎于清谈,不服新皇管制。而锐意革新派根基尚浅,力量相对薄弱。
启焱就是在这个当口上,一脚踏进了西大营。
定远侯府,玉景轩。
世棠比往常早起来一刻,坐在铜镜前由着碧衣给自己梳妆。
她早起是为着陪婆母吃早饭,自从贺启焱去了军营,婆母没有一日不担忧。世棠为了令她宽心,一日三餐尽量陪在身边。有时做点甜口的小食,婆媳俩相伴着解个闷,这日子过得尚能快一些。
碧衣道,“还是我们姑娘有本事,姑爷这不乖乖地去军营了?”
芳云也道,“姑娘的美,遮也遮不住,姑娘的好,藏也藏也不了,姑爷放姑娘进心里,是迟早的事。”
世棠拣选着新做的珠花,听着这话却是没应。古时女子以夫为天,后院的安稳须靠着夫君的喜欢,可她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才不会看着贺启焱的脸色度日。倒是难为了丫头们为她着想。
再说去军营那也不是她的意思,贺启焱蠢得才不知道他大哥的狼子野心,靠自己才是正途,可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侯府为他保驾护航了。
古时兵丁是世袭的军户,平民只有犯罪为免除死罪才补入军籍,更有流民、罪犯充斥其中。纵然每个朝代情形不甚相同,但在冷兵器时代,军人一职仍然是件性价比极低的活计。
贺启焱在军中不会太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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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军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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