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有什么压在胸口上,喘不过气。
好难受……
简繁之睫羽微颤,被雪折射的曦光覆压在眼皮,让人很想抬手遮挡。
他几乎是即刻便意识到身上为什么不疼了。
“橘糖……浮惜去哪了?”
在银铃里的橘糖不会回应,他们是只被允许存活在机渊的游灵,而机缘已沉,这里是凡尘境。
简繁之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发出像把悲伤咀嚼千遍之后才得到的声音,脆得一溢出唇畔便碎掉了,化为冰晶,一颗颗铺洒在这茫茫大雪中。
“青缘。”
“青缘……”
他明明已经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他的剑灵,可他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
“别走……”
“浮惜,青缘……”
简繁之厌恶这样的自己,为了什么而战都不知道就迷迷糊糊地上了战场,还慌慌忙忙地同别人走散了,又把同伴弄丢了……
无情道人不可以有同伴的,明明他必须孑然一身的,就像他死的时候那样。可他不仅没有死,却让别人替他死了,他自以为道心稳固的时候,是他们闯入他的无情道,而现在又残忍地告诉他,他们只是经过。
“你又不是普通的道修,你可是无情道人啊。这点小事,你们不应该毫不在乎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要…不要……
简繁之抱着斩缘剑残片在雪地里缩成一团,无法抑制声音从内心深处推门而出。
“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无情道,现在才来想你渴望七情吗?”
不…不是……
“真是不知足的人,有宫观一个还不够吗?一律忽略与之无关的旁事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态度吗?命悬一线的次数这样多,怎么开始在意别人了呢?”
我……
“反正你已经永远被沧澜抛弃了,机渊已经沉了!而你只不过被困在了这里,无论你想见谁,你再也不可能遇见他们了,那你不如坚守你的道,你那只容许一人涉足的无情道。”
“为什么不回答?毁道的后果你知道吧?丹田会碎,因果将停滞,魂灵亦同躯体一并消亡。你不害怕吗?这样就再也无法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也无法再像现在这般维系他的生命。”
“你以为你是孤身一人?那一直停留在凡尘境的师父算什么?他是被你强行留下的,而你不经思虑竟想放弃初心?你不是从前那个固执得像疯子一样的人了吗?”
简繁之颤抖着唇,全身抖如筛糠,这样冷的天气,汗珠却从他额上滚落,沁湿了一片雪地。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他:“你不爱宫观了吗?”
简繁之双手捂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胸腔内的空气震荡、挤压他被迫灌满冰雪的肺,冻裂了每一个脏器,展现在他向来淡薄出尘的面孔上也成为了狰狞一片,侵入他如乌木一般稳重的瞳孔让其绽出条条血丝,如满目疮痍被尸首塞满的裂隙。
道袍压在雪地上,怎么再也不是圣洁的雪色了?
简繁之双手掩面,咆哮转为低吟,一遍又一遍唤着谁来救救他,谁来带他逃出去……
“繁,繁之?”
简繁之慢慢仰面,憔悴的发丝无序地散落在目光中。
他究竟是以何种表情被师尊看见的呢,竟然能让师父跪在面前抱住自己。
可您为何要双眉紧锁,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只剩你了,我只有您了……
宫观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简繁之的背,可始终不能平稳他的呼吸,也无法让那双泫然欲泣的眸流下泪水,甚至更加深了他的恐惧。
简繁之十指陷入宫观后背,像坠崖之人死死抓住唯一可供抓紧的藤蔓。
“繁之,怎么了?”
宫观必须表现得足够能让他依靠。
可简繁之不习惯依靠他人,依赖从始至终给他带来的伤痛就大过于无依无靠。从幼年他依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师父时,他人生的苦难就如凡尘纷至沓来的玉霙,从没有止息过。
“对不起……”
师父为何要道歉呢。
宫观抚摸简繁之的发丝,像历经刀山火海一样,枯焦后浸血、泡水,散发出一种经久不衰的糜腐味。
“很辛苦吧…繁之,经历了什么都没关系,已经过去了,还难过的话,就同我说说吧,不要憋在心里,我会为你拭泪的。”
简繁之一直在颤抖,张唇也说不出话。那个刁难他的声音依然在识海中盘旋,一会儿告诉他什么也别去相信,一会儿告诉他去抓住眼前他所能抓取的一切。
宫观只好猜测发生了什么,凡尘境近几日关锁得严,他却依然听见了外面的声响,震耳欲聋的,像炎夏的雷鸣,又如严冬的暴雪,好像要吞噬什么一样。
宫观看见绑在简繁之腰上的布帛,斩缘剑的碎片露出来。
原来是这样吗。
剑与主人是相通的,剑断仙亡的说法古有流传。
为什么让他的徒弟承受这样多的苦难呢?
他应该无忧无虑地,开开心心地在自己膝下缓缓成长,康健平安地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仙人离开蓬莱,去寻他的道。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世俗碾得卑怜、遍体鳞伤。
“繁之,你知道吗。”宫观轻轻抚摸他的耳尖,他知道这样做简繁之会怔愣着无法思考,理应能听进他的话了罢:“剑灵是不会消亡的,即使剑身已毁,你虽然看不见他,但他会一直在身旁,等着主人修复剑身,重新需要他。”
简繁之不知道宫观这话是不是编出来哄骗他的,师父似乎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那他还在吗?”简繁之移开宫观揉捻他耳垂的手,整个耳朵被冻得通红。
“一定在。”
宫观扬起一个微笑,站起身来朝简繁之伸出手:“所以露出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会心疼的。”
简繁之刚要搭上,像个没有安全感的稚子般问:“那您呢?”
宫观看着他翘起的眉头,又怎么忍心不说出一个嗯字。
“我也是。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简繁之眼尾弯下,又是那种如无根浮萍一般的表情:“回哪里去?”
我们没有地方可回去了。
宫观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一字一顿地强调:“回家。”
家,哪里?凡尘境么,那不是你与简化霖的家吗。
简繁之声音沉沉像高原上永远烧不开的水:“那不是我家。”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宫观,他躲在袖袍之下的手苍白无力地握紧。
他们在这里朝夕相处,有辗转难眠,有恨光熹微,也有相依相偎,缱绻缠绵,于简繁之而言,竟连家也算不上吗。
是宫观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在简繁之心目中,凡尘境外的温暖自然比其中的寒酥更能令他依恋。
那就抛下他啊……
宫观很快隐忍好自己的情绪,他不会因一句话就忘记眼下安抚简繁之才是首要的。
把简繁之从雪地上拽起,牵着低头不语的他回去,用被褥把他捂好,守在他的塌边,在他睡不着时轻按他的太阳穴,在他梦中流出痛苦的呓语时抚摸他的脸颊,念几声别惧怕。
几日来简繁之似有好转,却依然不说话,不是静静凝视被宫观放在书桌上的斩缘剑,就是一副也不看窗外闭着双目不知道在回想什么的模样。
宫观就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光是看着他,怎么会知道简繁之心里甚至猜忌他这样算不算陪伴。
这样又过了几日,凡尘境大雪封山,压落了原先开的几枝春花,枯萎和它开时一般烂漫。
宫观明明是在塌边睡着的,醒来时总躺在简繁之的枕边,明明是他把自己抱上来的,在塌上既要跟他分两床被褥,又不肯共枕一个黄粱枕。
那告诉他一声,让他去别的地方睡不就好了。
翌日,宫观待简繁之睡下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隔间,不再扰他安眠。
可醒来时依旧在他身边。
简繁之的睡颜一点也不安稳,手因忧惧而压住宫观的被角,这样只要他起身自己就会被惊醒。
他从前都是抱过来的。
宫观不明所以,不过依然在塌下守着他。
夜半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宫观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他。只见简繁之坐起身来,逆着月光看不清眉目,却也知晓他在看着自己。
他嘴唇好像动了,是在说什么呢。
“不是的……”
宫观没有听清。
“我是爱慕着您的。”
简繁之伸手抚摸宫观鬓发,游弋逡巡于他的耳尖,却不敢抚摩他的脖颈。
为什么变得小心翼翼了。
宫观反思,或许这样也好……
真的好吗?又是对谁呢。
晚风从窗隙想方设法挤入,从简繁之身后来,绕着弯拐到宫观脸颊,扰乱一室静谧。
宫观不知道自己装睡有没有被发现,整个脸都发烫在简繁之的轻柔舔吻中。
宫观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还以为他乖了一些…原来……
耳朵,不行……
简繁之似乎是害怕宫观清醒一般,只敢染指他的脸颊和耳尖,唇一开一合发出暧昧的水声,像无牙的小兽表达抗议一样,用那温软的唇瓣,揣揣不安,小心翼翼,企图依靠一般轻轻地舔着。
犹如呜咽的话语掩盖了宫观的喘息声。
“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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