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乌压压被人举剑相向,斩缘剑割断缚仙锁的同时,简繁之回眸,滔天的灵气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瘆人地露出一个笑:“想死就上前。”
他已经是沧澜的罪人了,不在乎多拉几个垫背的,更何况是翻覆五山的党人。
静默片刻,竟无一人敢上前。
割断缚仙锁比想象中吃力,谢无尘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很久了,外面这般动乱也没能让他睫羽颤抖。
这样也好。
在党人扑上来的一刻,简繁之把一张字条塞入谢无尘衣襟中,反手执剑瞬间就见了血,身首分离的痛苦他们似乎很迷恋,不然也不会一个个上前找死。
简繁之看出他们在布设什么阵法,很可惜,他对他们将耍的花招杳无兴趣,也没有心情给他们消遣。
无情剑式八,开天地。
简繁之没有把斩缘剑往他们身上砍,直接楔入地里,磅礴的灵气伴随无情剑式独特的剑风顷刻间灌满未完的法阵,布阵的党人随着他轻轻合掌因反噬爆体而亡。
在这个魔鬼面前布阵,无异于自取灭亡。
党人面面相觑间,谁也没想到斩缘剑竟这么快就袭至眼前,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呜咽,就和心里的算计一同埋入了地底。
沧澜罪人是地狱的索命鬼,当镰刀逼近生希的时候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简繁之认出那是方丈七大长老之一,一枚枚爆破符从他袖中倏倏而出,宁死不降着实有些难缠。
简繁之护着身后谢无尘的同时,表现得颇游刃有余,迎接阵法都不屑于灵力,用一柄剑生生破除他们的所有不服。
最后一位长老以跪在地上的姿势结束与斩缘剑的切磋。
血洗“盘丝洞”后,简繁之割断最后一条缚仙锁,重获自由的谢无尘被他扛在肩上,轻得像副骨头架子。
“无尘师叔。”
简繁之尝试唤醒谢无尘,钩织缘线的他不可能带他走回蓬莱。
“桀桀桀桀桀桀桀……”笑声突然爆发整个暗穴。
简繁之明明确认过他们生息已断,怎么会?
党人们全身发亮,萦绕着献祭的纹路:方丈的阵法,岱舆的遥香草,瀛洲的茜色眼球,昆仑蜀锦上的纹样……
只有用灵脉那种始于至元的天物才能有如此能量,方丈竟然动用灵脉做这种事?
等等,他们用的是何处的灵脉?
简繁之环顾四周,倒下的诸位长老们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死而复生。他们如干柴般枯瘦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一条横线,用力得似乎要把灵魂融进去。
逆天道轮回之事,不得好死。
简繁之瞳孔骤缩,用灵力侵入谢无尘体内试图在党人杀死自己前让他逃出生天。
谢无尘不记得自己为何混混沌沌,反正一直行走在看不见尽头的大雾中,听见两个声音唤他的名,一个是巧娘,一个是他的海棠。他可以说他分不清吗?他爱的是谁,作为一位无情道人,连分辨道侣都做不到。他无法否认他毁灭的道,就像他无法挽留已谢的海棠一般。当他行走千年已觉得透彻通悟,想要放弃的时候。心魔劫总会困扰他,把他锁在轮回,用缘线勒紧他的脖颈,逼他承认他是个不够格的缘道之人。那些数落他不想听很多遍,所以谁来都好,要么终结他不幸的一生,要么奴役他远离尘嚣。何来的一束光破开茫雾啊,谢无尘仰头,终于等来一个声音盖过那两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无尘师叔!”
谢无尘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睁开眼睛,原是您……
“首徒有何吩咐?”
他离蓬莱数年,理应不知简繁之当上首徒才对。
“你要活着回蓬莱。”
简繁之斩缘剑立在身前,身姿挺拔为他挡下所有腥风血雨。
“定不负所望。”谢无尘眨眼间便消失殆尽。
没有拖累的简繁之终于能伸展拳脚,在仙人的刻板印象中,方丈体术一直落于人后,这些死而复生的党人可不一样,全身被强化如钢铁一般,任凭如何用力也劈不开,踹不烂。
长老们鬼鬼祟祟在后面画阵,应该是想去追上谢无尘。
简繁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斩缘剑一掷,破空声瞬间响彻云霄,党人拦也拦不住躲也躲不开,简繁之人剑换影,巨力踩着一位长老直接贯入黄泥。
另一边斩缘剑毫无征兆地穿刺了一个人的头颅。
斩缘剑鞘被当作棍棒,毫不留情残暴又野蛮地抽在党人最脆弱的面门、胸腹、□□,简繁之伸手召回斩缘剑,无情剑七十七式降魔拔除妖气,一抖剑锋凝水,把暗穴腐蚀得千疮百孔,跟沧澜的五山一样。
简繁之本没想打持久战,但他万万没料到,党人们的死而复生竟然不是一次性的。眼见着他们在地上又一次蠕动着复活,简繁之没有思考这是否可以媲美永生,瞳中泛起金浪,看来天道也想借他的手,除去这些威胁。
天道说,对付阵则道要用阵则道的办法。
简繁之大口大口喘气,脚蹬上洞穴借力腾空下斩,长老的身体只是愈来愈硬,现在竟变得无法撼动分毫。
时间在简繁之身上留下压痕,他要在缘线撤回前,杀死这些为祸苍生的后患。
凝神静听,符阵结在识海,缘线如蛛网般铺展开来,斩缘剑若要择其一砍断,必先找到中流砥柱。
青缘声音淡淡:“别用天道希望你用的那式。”
简繁之手随心动,灵气与缘线勾缠附于斩缘剑上,数十黑影闪动着扑过来,他猛然睁眼。
——就是此刻。
那不再是只有天君曾真正凝铸过的无情剑意,从简繁之剑下斩出的,是与无情道截然不同、丝毫不混合霜雪的炽昌。
一条青路杳云端
半步行差便重攀
九重天上清露冷
哪知人间火焰山
斩缘剑忽然脱手,碾轧雪地,简繁之惊愕地跨出空荡的一步。明明即将砍下党人头颅的,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进到了凡尘境里?
简繁之呆愣了许久,终于接受事实弯腰捡起斩缘剑。
往好处想,如果剑势没有完全消去,他还是有可能杀死方丈党人的;往坏处想,他已经记下了那些人的面相,再出去夺命虽不知来不来得及,但也算得上简单了一些。
简繁之握着凡尘境玉匙,没有办法自主选择出去,就像是被关进来的一样,难道是他们画了什么阵法?
宫观站在不远处,几株山茶花落下,被他堆在简繁之曾种了芒果子的雪泥上。
呼出的热气氤氲鼻尖,宫观望着简繁之,看见他的徒儿一遍又一遍尝试出去,从举剑到归鞘,从刻阵到占筮,也不过是做无用功。
简繁之转身对上宫观视线,可宫观低下了头。
“师尊。”
宫观看见简繁之沾了血的鞋履跨过七零八落的山茶花,明明并没有在期待什么,但被抱在怀中的时候,就好像悬着的心有所皈依地沉了下来。
简繁之很快就放开了宫观,即使他们分开了三个月。
三个月,大概是外面的一个秋天,凡尘境里只有寒冬,所以宫观不应该细数时间。
可把时间制成竹历挂在墙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人,不是简繁之吗。
“师尊?”
宫观回过神来,捏皱了的衣衫被简繁之躬身细细抚平。
“我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简繁之似乎并不想让宫观知晓沧澜的现状,太过污浊了:“是吗,听到了什么。”
“很混乱…外面怎么了?你身上也是,沾了血。很多人在尖叫…都是短兵相接的声音,兵荒马乱天翻地覆的,究竟……”
简繁之叹了一口气,撩起宫观的发丝:“如果可以的话,我下次不会带着血进来。”
“重点不是这个。”宫观的碧瞳倒映简繁之:“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简繁之三言两语接着仙魔大战往后说:“处理一些五山与魔族勾结的党人时遇到了点麻烦。”
说话时他拿出那个稚童给他的香囊,溪水潺潺淌过上面的青竹,显出讣文一样的纹路。
“我听到你跟一个人说话,是叫浮惜吗?”
简繁之抬眸间没有冷意,却让宫观莫名觉得冻人:“不用在意,就只是曾相识。”
宫观见他这幅模样,转移了话题:“香囊里装了什么吗。”
简繁之拿出那个种子,跟芒果子的形状不大一样:“一个孩子给我的芒果枝的种子。”
洗干净之后,简繁之把它埋在了上一个香囊的不远处。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泥土似乎被松过。
天色向晚,宫观已经先行回了房。
简繁之把炭火点起来,见宫观房门没关,走进去关上。
宫观坐在榻上翻着书本,但已经无心看下去了。
凡尘境能知晓的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多,宫观没办法做到不在意。不仅是那个被简繁之杀掉的所谓爱慕的旧友,更是瀛洲的铮铮琴音,和杳无音讯却突然出现的谢无尘。
“今夜可以一起睡吗?”
“嗯。”
宫观亲自去熄了灯,简繁之把带血的衣裳换下,躺在他枕边。
十指相扣能察觉宫观的颤抖。
他在担忧什么吗。
“上次…抱歉……我让你困扰了吧。”
简繁之轻吻他的手背:“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师尊那时很…迷人。”
宫观脸红耳热,不禁往塌里移了移,离简繁之远些,说了几句话后,才一步步接近正题。
“你去了哪里呢?”
简繁之只是抚摸着宫观的侧脸,什么也没有说。
他无法确定宫观知晓五山崩塌后会有什么反应,无法掌控知道真相的宫观。他何去何从,是否还能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旁,或者因为失去了可归的家而寻死。
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这个可能令师父感到痛苦的话语,就由他来深埋心底。
本来所谓的真相就比谎言更荒谬绝伦。
那他宁愿宫观不去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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