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万念俱灰

世上只有两个人会唤他小繁之,一个是心心念念而不得驻于回忆的他自己,另一个是视他如胞弟而自己也视她如亲姊的裴以已。

简繁之失神地看着余兮儿,不明白为何裴以已要装作她的模样方便魔胎行事。

直到余兮儿撩拨他小指上的缘线,简繁之的目光才至于镜中她一张一合的唇。

“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何宫观自断因果理应与世间万物都了无联系,你却还能用缚缘术感知到他吗?小繁之,不必急于一时,凡尘境总会敞开,是时候未到。”

而你,也会得知真相。

简繁之把刚挽好的发髻拆散,发簪落回余兮儿掌心。

他走出去大敞着门,余兮儿问道:“不继续关我了吗?”

“我关的从来都是一个人。”简繁之回眸。

禁闭这种方式也是纸包不住火,他不可能永远守着魔胎防备她作乱,眼下拖缓沧澜走向灭亡的法子,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裴以已怔愣一瞬,勾出一个魅笑。

为何你不信她,却信我呢?

天君,你真是每一世都蠢得可怜。

昏暗蒙尘的角落不需要遮羞布,烈酒顺着喉管一直烧到肠胃,简繁之哑然失笑,叹师父竟连一个物什也没有留下。

青缘用衣袖细细擦去他唇边酒渍,即使烂醉如泥,简繁之也选择修炼而不是合眼睡眠。

“你累了。”青缘蹲在他身前,捧起他颓靡懊丧的脸:“休息一下吧。”

简繁之往前倒在青缘身上,一直呢喃:“若我真无缘呢?若他真葬身于凡尘境内,我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回呢?我找不到师父的长命绳…我找不到他的长命绳……”

宫观生死未卜对简繁之来说无异乎时时刻刻悬梁刺股,时间乌飞兔走撕裂本就空洞的心,一切忧虑脆弱原形毕露。

青缘轻柔地抚他后颈,彼此相通的灵力不自觉梳过灵脉,引起身躯阵阵颤栗:“心魔劫会扰你心智,所以毋要担心,一切皆是虚妄。”

简繁之已经刻意压抑修为,维持丹田原状,但天道不会为他徇私,该渡的心魔劫他迟早要渡。

简繁之扶着墙颤颤巍巍行走,不明白何时酒变得让人清醒,而不是昏醉。

世间的底色是一片茫然的白,谁能在此画卷上落一抹青,便称得上超脱生死、留名于世了。

简繁之望山饮雪,似乎他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这片雪山。

斩缘剑把雪花一分为二,简繁之就算在此练上千次上万次无情剑,也阻滞不了这场望不尽的风雪,就算用灵力划破长空,也再寻不见宫观。

小指上的缘线牵感愈发无力,吐出的热气如云烟般消散,几乎也想带他而去了。

简繁之玄黑色的衣衫遮盖他的瘦骨,十指嵌入寒雪,被冻红、冻僵,却无法溃烂。

他要这仙体有何用?

没有师尊的此生,不入无情道的**凡胎,能否可以在死时留下躯壳哺育蓬莱。

简繁之不在乎蓬莱,但宫观在乎。

可他既然在乎,却仍要私移灵脉为一个人背负罪恶,自损修为以至于身死魂灭,他真的想过这是否值得吗……他就真的…真的这么爱他吗?

肩膀忽然被一个人触碰,简繁之抬眸对上谢无尘的视线,他依旧云淡风轻,温润如玉。

“你就要渡心魔劫了,怎还往外跑?”

“师叔不是在寻道吗,怎会来此地?”

他们异口同声。

“缘之所至。”谢无尘含糊其辞。

谢无尘把简繁之从地上拽起,托起他左手翻覆查看小指上的缘线,微微惊讶道:“你竟会用这个术法。”

“师叔忘了吗?是你教我的。”

虽然教的是三岁的他。

谢无尘颔首:“忘了。你要入凡尘境的话……”

一串银铃声十分突兀地响彻雪巅。

简繁之向右转头,竟见了位稀客。

“卢丹丘?”

卢丹丘并不惊讶,他所见的缘同他们不同:“缘之所至。”

两位修习缘道的仙人竟说出同一番话,在对视中确立此行的目的。

他们带着简繁之往山下走,偶尔捡起几朵梅花标记来路。

这条雪路简繁之走过无数次,一下便感到有什么改变了。

回望那一路的梅花,鲜红的颜色居然这样消失,突然绽放出柳的绿,沙的黄,锦的紫,一切不可能出现在雪地的颜色,偏偏绘成了凡尘镜。

那个世间寒霜之地,是被谁尽心竭力地融化了?

简繁之脚步停顿,姹紫嫣红的春淹没过来,令人诚惶诚恐。

谢无尘与卢丹丘竟还有闲心闲聊。

“丹丘前辈,好久不见。”

“无尘你也是,久仰久仰。”

简繁之拾起一朵牡丹,它即刻消散在手中,并无馨香,是灵力化成的,很熟悉……很熟悉的灵力。

卢丹丘状似无意地提起:“前些年你险些酿成大祸,是谁替你还的因果?”

谢无尘礼貌回:“这些年你翻生复死,又是在全哪位因果?”

答案当然在身后,那个蒙昧之人。

他们剑拔弩张的氛围丝毫不影响简繁之想事情,直到卢丹丘折下一只木芙蓉放到他的手中,才唤回他的思绪。

“这是你的灵气所化。”

简繁之收回丹田,感受到除他灵力之外的,一丝凉薄的杂质。

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

卢丹丘好像没看懂谢无尘的眼色,或许也是视而不见:“其实你早该渡心魔劫了,灵气可不是光靠压制就能静止的,你一直纵容他用你的灵力,你们只会一起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简繁之看向低头不语的谢无尘,心中早有答案。

“到了。”

卢丹丘拨开眼前生满一壁的琼丝花,竟出现一处湖泊,渟膏湛碧,如明镜般纯粹清澈,波光粼粼动人心魄。

当遍寻不到的至宝一下展现在面前时,每个人都会不知所措。

卢丹丘与谢无尘彼此对视,谢无尘先说:“进凡尘境后,所有都需你一人面对,你想好了么?”

卢丹丘则言:“断了因果的人离不开也进不去凡尘境,你渡心魔劫时切记。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问吧。”

简繁之瞳中空荡,一点也无即将见到所思之人的喜悦。

“是你断了因果,带我来找凡尘境吗?”

卢丹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笑容怜悯众生般高洁:“我因果本就是断的,与其被狐妖杀死,不如来回报一下你前世之恩。”

“我前世并非对你有恩。”倒不如说是你对我有恩。

卢丹丘转而看了一眼谢无尘,说:“那你便看作,我来替不成器的人,赎他的罪业吧。”

没等简繁之明白,卢丹丘便走到镜湖中央。

世间最瑰丽的景象也不过于如此,由心头流出的血,虔诚地把湖泊染成粉色,那是世上最血腥又美丽的裂隙。

谢无尘两指合于面前低声念诀,缘线在一瞬间穿刺卢丹丘的身体,简繁之能看见汗从谢无尘两鬓流下。

卢丹丘咳嗽几声,悄悄用手抹去唇边的血。

两个人同时对他说:“缘之所至,凡尘境开。”

睁眼之时,除灌入衣襟的潇潇冷风,又只剩一片仿佛永远也不会窒息的雪。

衣冠不知何时沾上血污,大抵是断因果之人的心头血。

简繁之真的好怕,他怕无情道上都是血,他怕这雪化开徒流血。

一切景象熟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山,就像天道跟你开了个玩笑——从一开始你就没离开过这里。

行路的时间漫长到,简繁之越走越觉得身躯缩小,好像回到了襁褓中,换了个被冻死也没落入怀抱的结局。

简繁之鼻尖已冻红,不时去抚摸耳朵确认它是否还在应该在的位置,应该是许久没有感受到冷了,竟这般不习水土。

疏疏落落、纷纷攘攘的大雪何时会停呢?

简繁之抬眸时竟看到了落日,如纤纤素手编织成的一条围巾,依绕在脖子上。

他看见了儿时记忆里的雪山,原来那不是雪山,是宫观牵着他的手,让他看到的凡尘境。

亲吻巨石上宫观刻的娟秀的字,把目光移到那白得刺眼的房屋,想起惘冤山上他曾问过师父“那里面会住着什么样的人呢?”真是好不天真。

好像一切的行路都是为了此刻,好像所有呼出的热气都在确认着什么。

简繁之站在房屋围墙旁,推开那扇并不紧闭的木门。

其实简繁之已经看见了宫观的白衣,他束发的瑾紫色发带,衬得他温婉柔和。

简繁之依然想让瞳孔刺伤心脏,验证一下是否真的能做到心如死灰。

木门发出垂垂老矣的破碎声,吱呀——

宫观雪鬓霜鬟,气色苍白,看见简繁之的一刻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碧眸,却没收回为简化霖输灵气的手。

简化霖空洞的双眼毫无生气,让简繁之想到“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一副空躯模样被人精心套上一张文人皮,似乎还在扮演那个被爱的角色。

简繁之走过来,宫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警告。

灵力化作千只蝴蝶停留于简化霖双肩,有几只流连徘徊在宫观周围,师徒二人彼此对视。

夜色寂静,月色蒙蒙,至亲至爱的身影就在面前,狂风孤寂地在他们身影之间穿梭,奔跑,试图打破这令人乏味的氛围,一切似乎都沉进远古洪荒的宁静里,连来路上的淙淙水潭声,也在这儿悄然凝冻。

此时,孤独无助的简繁之,才仿佛感觉到暴雪的真正寒冷与宁静。

从那千只蝴蝶羽翼后,简繁之看见了他们缠绞的命线。

小指的缘线在此刻彻底断开。

“师父,你用我们的命……”

“去续他的?”

清·张岱《自为墓志铭》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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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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