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终于从那种怪诞离奇似乎与项脊轩融为一体的感觉中抽离开来,一睁眼看到一双纯净的橘色双眸,伴之被吓到的一声“啊!”让简繁之有些发愣。
橘糖累死累活拽他上来,这么大个人,那么小个狗,却离奇消失又离奇出现了,叫他怎么不吓一跳。
橘糖的尾巴还因简繁之在海底的拉扯而隐隐作痛呢。
“凡凡……”
简繁之扶额坐起,怎么还用那狗的名字称呼他:“我不是。”
橘糖灿烂地朝简繁之一笑:“你没事就好。”
简繁之静静地观察橘糖,这个鬼地方让他开始分不清召忆,现实还是心魔结了。
若说是召忆,这远比裴空憬和秦洙则的要复杂;若说是现实,已死之妖又怎么出现在他面前;倘若说是心魔劫,且不论心魔劫中仙人可不可以闯入,单是机渊——四海九州外的独立之地,无灵力劫难又不受天道督视,怎么可能会把心魔劫带到这里来渡?顶多是出机渊时才会。
简繁之回过神,橘糖靠得太近了,他皮肤散发一种东海黑珍珠独有的光泽,衬得小巧的脸愈发玲珑清秀,连带着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他正在探他的额温。
简繁之偏头躲开,顺带扶住这个要倒在自己身上的笨蛋:“我是简繁之。”
橘糖微愣,站起来回:“我是橘糖。”
这么一看,橘糖身材要比自己高大,身长约莫九尺,甚至更多……
简繁之单刀直入:“你认识项脊轩?”
橘糖点头,说出的事都是简繁之作为“凡凡”知晓的事情。
他是项脊轩的故友,因为某种原因分别,思念深切回昆仑看了项脊轩一眼,然后为救一只小狗掉入裂缝中……
简繁之摇头。
不,不该是如此。
“你不是被项脊轩杀了吗?”
橘糖不知如何回话,。
一个要眇宜修的身影映入眼帘,她高高束着发,一颦一笑间雅有余韵,半弯下身,撩起耳边垂落的青丝,看着简繁之。
“你别为难他了。”
简繁之手无情地置于剑柄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斩下她的头。
裴以已双手举至两肩上方做投降状,后退几步说:“一见面戾气就这么大啊。”
依旧没有打消简繁之的疑心:“你怎么证明你是裴以已?”
裴以已拉着橘糖走向扑涌的浪花,让简繁之跟上来。
“你要证明?你看我腰间的剑…哦,你不认识。”
裴以已抵着尖尖的下巴思考了一下,摆手胡说八道起来:“我身上有几处胎记你知晓?几颗痣黑的红的白的你记得?你就是想问我我是不是你认识的蓬莱那个裴以已,我空口说一句是又怎样?你也会说我无凭无据。还是你想问我是不是宫观同母异父的胞妹?是又怎样,在机渊中证明了又怎样?你信与不信又怎样?”
“世间本就是这样,一切你搞不清明的事情交织上演,你以为你是戏子,其实你什么也不是,我也一样。身份是会变的,我是谁并不重要,你说对吗?繁之。”
她回眸巧笑嫣然,简繁之反倒略显局促:“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我知道,无情道嘛。”
一直没插话的橘糖,在他们无话可说之时才问:“姐姐,你认识他?”
姐姐?
简繁之三缄其口。
裴以已道:“嗯,一个故人,倒是你,我是想全你因果让你早些出机渊的。你倒好,直接给人发现了,现在因果线缠绞如麻,你叫姐姐怎么办才好?”
虽然本来就很乱,不过现在要跟简繁之解释一切,裴以已反倒觉得很轻松。
这一刻终究会来临,无论早晚,她都应该去面对而不再逃避了,让她来看看她的天君觉悟如何吧。
裴以已踏上海浪,数千层浪为她作阶,她走在橘糖和简繁之身前,一步一步走向大海中央,袅娜的身姿与磅礴的灵力,如日出万霄、九天共鸣般令人叹为观止。
“欢迎来到海央,沧澜不为人知的中心。”
面前霎时出现一道恢弘大气金碧辉煌宛如横亘九天之外的门。看橘糖并不惊讶的表情,门后的地方裴以已定带他涉足过。
裴以已的手搭上门环:“你准备好了么?”
简繁之颔首,她缓慢推开那扇门,瞳中骤然涌跃金浪,真不愧为灵胎,通天之人也。
门内景象与其说是斑驳陆离像项脊轩所见的那条长廊,更似简繁之如混沌初开的识海。
无数光点悬浮于他们身侧,忽暗忽明,裴以已伸手抓住一个,简繁之任那些光点穿过。
裴以已提醒:“闭眼。”
简繁之和橘糖依言。
“好了。”
裴以已表面轻松,实则掌心已被汗濡湿,耗费如此灵力缔造一个界外空间,她有问过自己这样值得吗?
只要简繁之能……那么一切都值得。
简繁之没想过为何这里看上去那样温馨,稚童与阿娘围坐在暖手炉前,各自低声说悄悄话,无忧无虑地笑着。
橘糖也在他们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兴许同项脊轩一样,他也不再感到孤单了吧。
然而这些人看见裴以已身后的陌生人,对简繁之露出一副骇然模样,更有甚者尖叫起来,眼泪霎时就淋湿了脸,喃喃低语求他放过他们。
裴以已赶忙蹲下安慰:“没关系的,他是好人,没关系的,乖。”
简繁之一直是这样,他好像能破坏所有温情,毕竟他一直站在温情外。他不涉足独属于她们的温暖,却忘记了其实他自己也渴求温暖。
即使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那样。
裴以已跟简繁之解释:“她们都是炉鼎,橘糖也是,而且是阳炉鼎。原谅她们吧,她们心里的疤痕太深,看见男子时总不免像被剥光般恐惧。”
他没有责怪,又何来原谅?
简繁之偏开视线,并未作答。
可裴以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为什么要展示给他看?海央在沧澜中心,她是如何把这些散布天涯的炉鼎聚在一起的,又有什么目的?就因为她是灵胎吗。
这个理由对简繁之烂到不足以相信。
裴以已没有打断简繁之的思绪,听到他说:“这一切,究竟是有意义的吗?”
就算在机渊,就算在太偌阵中,就算在天道阻碍之下,就算强续因果缘线,他们所做的一切,如果结局都是既定的,那这真的有意义吗?
还是这意义是被谁赋予,要拉谁作陪的呢?
裴以已让简繁之移步到另一间房聊。
她泡茶的方式跟宫观不像,烫水野蛮地侵入茶叶内里,直要把它烫软、烫烂为止,而低头抿起来,嘴唇却不嫌茶水烫,一点点让那热意把喉咙熨平,似乎能提升几分说服的把握。
简繁之拒绝了茶水,直勾勾地看着裴以已。
她连长相也没有与宫观相似的地方,简直跟裴空憬如出一辙,而无上尊者究竟知不知晓宫观交给大师兄今无怨带回的稚童就是自己的孩子呢?
纵然记忆淡忘了,猜测也总有的吧,所有人都好像在逃避,人们急切地要推一个人出来,至于他会遇到幽壑还是高山,他们全然不在乎,包括简繁之自己。
如果一定有人要像天君那样做出牺牲,那为什么是他。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相遇绝不是巧合。
裴以已没有接简繁之的话头:“我照顾这些炉鼎,是因为我尚有一颗良心。他们之中有些是活人,有些是死人。机渊中滞留的魂灵,喜欢来我这里听镇魂曲,可是只有曲子还不够,还差一个比我更出色的演奏者,要把那笛声吹到九霄之外去。”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是。”
“你如何能确定?”
裴以已隔着手套握紧简繁之的手:“你所掌控的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天道没告诉我这些。”
“因为祂都在警告你!祂惧怕你。知道吗繁之,我看到的天道愈多,天道便愈是会对我放下警惕,因为我已经被锁住了,一出生时就被灵胎这个标志钉死了,全因果、全天道什么的,根本不是我要做的。”
简繁之沉默不语。
隔着手套,他能摸到裴以已的手很瘦,像老人枯死的躯干。
“如果所有人的结局都是白纸黑字上分明标注的,那这样的人生,我有必要改变它,为本不完整,不该作结,不应草草结束的一切铲除障碍!繁之,现在的天道是迂腐的,每个人都渴望鲜活。无情道上的你也是,对吗?”
裴以已忽而低头剧烈咳嗽起来,她好像很焦急,咳出的血染红了手套,简繁之能看见她颤摇的瞳。
“你犯了什么……”
裴以已止住他的话音,食指置于红唇前,扯出一个勉强乃至转瞬即逝的笑。
“嘘—请替我保密,尤其对余兮儿。”
简繁之不理解:“你没必要……”
“我有必要。”
裴以已金色的眼眸抬起,要给简繁之展现她构想的伊甸园。
简繁之静思许久。
“我知道了。”
裴以已长舒一口气,又不住咳起血来。
灵胎与魔胎的关系尚且不追论,处于太偌阵的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裴以已手颤抖地握上剑柄,简繁之几乎瞬间条件反射般出鞘斩缘剑抵上她脖颈。
而她只是轻轻的,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用本源剑触碰斩缘剑。
毫无重量的话音擦着耳尖被送过来,静悄悄的。
“倘若三界是一处被隔离的宅邸,天道这传染病会感染所有人,使他们落入轮回的苦难,几千年,几万年,都在重复上演无聊的戏剧,而我们有血有肉或妖或仙或人则充当掌权者的牵丝木偶,顺着他的指节做讨喜的姿态。简繁之,我这些话不论你信多少,命运都执掌在你手中了。”
笼中的金丝雀,从始至终她一个人来饰演就好。
简繁之收剑,问:“我应该怎么做?”
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跟从前一样就好,就当从没见过我,继续去做那些荒唐透顶的事情,随心而走吧。”
简繁之抚摸发热的凡尘境玉匙,知道什么将被纠正了。
复原,回环,连接的因果线。
“我会让橘糖陪着你。”
若你与这世间注定有一场背水而战,我希望是为了你的道。
那条恢弘的,隔离天道之外的,可供所有人踏上的康庄大道。
差点忘记更,谢谢宝宝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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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世间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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