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逍遥旧雨

她伸手想擦干净他的眼泪,手指触到的却是冷冰冰的白骨,如同触电一般她恍然惊醒,不得不面对这冷冽惨淡的现实。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进水塘里,雨打残荷,电闪雷鸣间野鬼哭号,秋风飒飒,冷意直入骨髓,她终于收敛好了尸骨,立起了墓碑,以血为墨绘就他的名字——逍遥峰魏何惜之墓。

须烟景在墓前站了许久,丽日艳艳,一夜秋雨过后又是一个好天气,树上乌鸦寒号,迎面走过来了一个人,白衣如云,鹤冠巍巍。

临到近前,须烟景刚想开口问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只好微微颔首示意,那人却罕见得大吃一惊:“逍遥君?”

他仿佛不敢确认眼前之人真是须烟景,一句话拆成几个词出口:“你……你这……头发……”

须烟景顺手揽过肩后一束青丝……定了定神才发现青丝早已变白发。

她重新看向眼前人,忽然惊醒:“国师这是去哪里?”

此人的确是尹星灯,下巴微微向前一扬:“黑狗村。”

他狐疑地打量着须烟景:“逍遥君自那**而来,就没发现有何不对吗?”

须烟景淡淡道:“有什么不对的?”

尹星灯笑了:“一夜之间,一村人死绝了,若非邪魔出世怎会有此腥风血雨?逍遥君竟然视而不见?”

须烟景没有答话。

尹星灯冷声道:“告辞。”

须烟景忽然道:“不必屈驾,人是我杀的。”

尹星灯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上下打量眼前这女仙尊一回,他微笑道:“为何?”

“这群刁民将我徒弟凌辱折磨致死,我杀了他们,有错吗?”

尹星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孩童,耄耋老者,他们可也动手了?”

“见死不救,死又何妨?”

尹星灯的眸光骤然冰冷:“须烟景,你着相了。”

她嗤笑一声,轻轻叹息,伸出了双手:“带我去问罪吧,须烟景无悔。”

凌云殿大司命悲醒开始审判。

梵净山叶静秋,流光宗上虞,潮汐宫蓝情浅,芙蕖观林渡都在场。

渺茫的法音自金碧辉煌的肃穆神龛中传来,无孔不入地散播在整座凌云殿里,神龛上的并非大司命真身,而是一尊近乎十丈的金身神像,头戴紫金明镜冠,身穿玄缎日月袍,肩上有赤金的双龙戏珠,身后生出十二臂,姿态各异,几乎成扇子面依次向下打开,最上面两手持日月,随后依次是刀、剑、天书、玉尺、念珠、莲花、金轮、宝塔,最后一双手回抱胸前施转轮印。四指宽红绫遮住眼睛,不见众生相,镜心明是非。

法身庄严,在场众人不敢直视,袅袅檀香升起,神谕自九霄降落。

“须烟景,汝于凤城有功,然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致那老弱妇孺尽数丧命,罪不容赦,你可知罪?”

须烟景点了一下头。

除了叶静秋,其他人皆是漠不关心,可是站在上虞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弟子却急了,低声在上虞耳边道:“师尊,逍遥君那般悲天悯人,怎么可能会滥杀无辜呢,一定是弄错了,师尊您能帮帮她吗?”

“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为何要上赶着救?”

神谕回荡在大殿内:“诸位如何看?”

尹星灯道:“法不阿贵,请大司命秉公执法。”

蓝情浅一言不发,叶静秋道:“须烟景,你可想好了,身为仙者伤损一条人命便是废去尽数修为,贬为凡人之罪,你难道真的想灰飞烟灭,万劫不复吗?”

他攥紧了拳头,心知肚明自己的师妹是怎样的品性,绝不可能杀人,她这般做定是想包庇什么人。

她不言,闭上了眼睛,等最后的审判降临。

叶静秋低叹:“好了,我无话可说,请大司命定夺。”

众人等了许久,皆是敛气屏声,大殿内却落下轻轻一声叹息,紧接着,那无悲无喜的神谕再次降临:

“罚入孽镜台,十生十世,生老病死轮回路,无福无碌枉寿长,命如草芥,任人宰割。”

接下来,他每说一个字,在场众人的心都是一阵恶寒。

“一世为乞,饥肠辘辘为人欺。二世为娼,生于烟花万人唾。三世失智,痴傻疯癫父母弃。四世为妾,红颜未老恩先断。五世天骄,国破家亡落樊笼。六世贫寒,癔症缠身无宁日……”

须烟景站在孽镜台前,看着下面业火滔天、万鬼嚎啕,反而是淡然一笑,移步上前坦然接受自己未来十世悲惨的命运。

那些曾经被刻意遗忘的东西,如同再也堵不住的洪水、拦不住的奔马、酝酿已久的狂风暴雨,顷刻间淹没了她。

哪来的残废,滚一边去!老子就是拿银子打水漂也不施舍给你,一身烂疮,真他娘的晦气,呸!

臭娘们,你不过就是个脏乞丐,有什么可清高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子还没嫌弃你身上的烂疮呢!

嘿嘿嘿,饿了吧?陪哥几个睡一晚,馒头就是你的了……你还敢瞪我?按住她!剜了你的眼睛看你还敢不敢瞪人!

你那赌鬼哥哥可是把你卖给了翠仙楼的,整整一百两呢!你不出去讨好那些大爷,让我这翠仙楼上上下下喝西北风吗?

给我打!往死了打,别伤到她那张脸就行!

贱人!给脸不要,还敢咬我,好,好,看不上本大爷是吧?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赎身,就这条街上有个天天唱莲花落的孙二傻子你知道吧?啧啧啧,一天甩大鼻涕捉身上虱子吃的那位,我就把你嫁给他,让你天天恶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媳妇……嘿嘿嘿……媳妇你可真漂亮,来,抱抱……睡觉觉了……过来啊,媳妇……

呦,你还挺厉害啊,对着孙二傻子那种恶心的玩意儿居然还能吃得下饭,不过没关系,孙二傻子死了还有赵家那个骷髅一样的烟鬼张秃子呢、还有浑身害疮、满脸长白癣的那个李二狗,我都给你留着!!求我啊,跪下求我睡你,本大爷就放过你!

这就是那个翠仙楼的花魁娘子吧?怎么沦落至此了?大冬天怪可怜的,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你可别烂好心啊,当心被白员外报复,再说了,一个婊子你同情她做什么?做皮肉生意的贱女人罢了,有今天也是她的报应。

夫君,夫君!这可真是天大的丑事啊!你新纳的那个小妾,她,她趁你出门耐不住寂寞,居然做出了那种下流无耻之事,勾引一个小厮,好多丫鬟嬷嬷都看见了,为妻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贱人安敢如此!来人!将她绑来见我!

夫君,你糊涂啊,这种有辱家门之事怎好当庭审问、大肆宣扬?

总该当面问她一问,不然……我不甘心啊……

娘还卧病在床呢?你要气死她老人家吗?

罢了……交给你处置吧……赐杯鸩酒,留她个全尸……

柳氏不守妇道,与小厮通奸,少爷有命,将其沉塘。

……

我是须烟景还是小乞丐,是翠仙楼的歌姬还是叫做柳娘的公府小妾?

她抬起脸,如牛毛针尖的细雨落在脸上,湿透了发丝、衣衫,这么轻的雨,为何比石头还沉重,仿佛能把人活活压死似的……

我该受的罚真的已经受完了吗?这一世貌似还不错,还是说,后面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我?

等等,我是谁?我怎么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我叫什么来着?

她急促地呼吸着,如同刚从深海里浮上来的溺水者,不过半刻又重新被什么东西拉回了海底,不停地跌落下去,眼前出现了各色各样的鱼群,它们长着各种各样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嘴里发出呼唤声,拉扯着她的灵魂去往那些残秽的时空……

“玄烛,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林瑶撑着伞走到近前,拿出手帕轻轻替她擦额头上的雨水。

迷失在错乱时空里的旅人顺着声音看向她,不确定地追问:“你叫我什么?”

林瑶眨眨眼,似乎有些不解,茫然地看着她:“玄烛啊,怎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笑得林瑶有些惊恐,但还是撑稳了手中的伞,大半个倾斜到宫玄烛那边。

宫玄烛笑够了直起身来,垂在额前的几绺湿发还在往下滴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逗你玩的,没什么,不过你这帮我擦脸就擦额头啊?脸上的雨不管了?”

“你,你不是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吗?”

“那是对别人,咱俩谁跟谁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哎!开个玩笑你跑什么,瑶瑶?你真不管我了?”

她沐着雨摇摇晃晃下了逍遥峰,虹桥尽头站着一道撑伞的白衣身影。那人静默地等待着,如同灰蒙蒙的雨雾里盛开的一朵水仙花。

宫玄烛就宫玄烛吧,毕竟做玄烛比做烟景要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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