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开我，”她听见身后冰凉的声音响起，带着苦涩的哀意轻轻飘在耳旁，一只手轻轻抚过面颊，“舒言，别离开我。”
梦了千百回，每次睁开眼睛，都难以释怀，似看到了那人另外的一面。
假的，都是假的！
最近她总觉得空气中带着苦涩的味道。
舒言伸出手，感受被子外冰凉的温度，再摸了摸额头，手掌传来昏沉沉脑袋带来的丝丝温度。
昨夜在屋外睡着了，忘记怎么回到房间了，这个时候居然发起了烧，干脆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她绝不可以坐以待毙。
推门声轻轻响起，舒言猛然把眼睛闭上，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她的床边。
尽管她呼吸均匀平稳，在对方灼灼目光之下，开始出现紊乱，但她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一眼身前之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听不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直到。
对方冰凉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额头，片刻之后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舒言。”
她也装不下去了。
无论装得有多像，他总能一眼就能识破她的伪装。
可是，她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样气急败坏地爬起来质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舒言睁开眼睛，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比提刀砍向他更伤人，预示着情感中再也粘合不了的裂痕，在时间的洪流中越来越深，直到有一天，伤进肺腑，随着生命消散，才化为同一堆尘土。
可是，那得……好久好久。
君尧看不得她虚弱，像随时会消散的样子。
他急忙喊人请大夫，声音中有一种心力交瘁。
舒言隐约看到门外跪了一地的奴仆，他总是这样暴戾。
他的戾气隐藏得很好，不懂他的人，都会被他温和的外表所骗。
记忆中的他，可以温文尔雅坐在一堆尸体旁，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抚琴，琴声悠然自得。
舒言把飘远的灵魂拉了回来，也不挣扎，任由大夫把脉，细细叮嘱，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也不喜欢自己虚弱的样子，这样子的她令自己觉得可笑，像任人刀俎的鱼肉。
可是，唯有这样的她，才能让君尧放心地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只有在他的视线之外，才能重获自由。
君尧接过丫鬟手中的药，坐在她的床边。
多日以来，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
“你不想见到我，也不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原来他都懂。
“你想关我一辈子？”
“……舒言，你不要离开我！”
舒言闭上眼睛，内心的苦闷无法疏解，药味一直围绕在她唇边。
忽然，她勾唇一笑，睁开双眼，夺过他手中的药碗，看着碗中漆黑的倒影，有点恍惚。
突然，她侧身将药倒在旁边的花盆中，花儿在高温灼伤中奄奄一息。
君尧舍不得移开眼，记住了她带着笑意的绝望。
她在笑！
“殿下，圣上传您回宫。”温风跪在门外回禀道。
君尧顿了顿，抬手抚了抚舒言的脸颊，目光停留在她手里的碗上，“等我回来。”
他踱步到门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重新熬一碗药过来。”
“是。”
“……等等。”
温风刚要转身，闻言停下脚步，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你留下，看着她……喝完。”君尧说完叹息一声，远去。
这几天，他始终不近不远地守着，一直不曾远离，随着他离开，一直跟随在舒言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她呼了一口气，身子无力地抵在床边。
一炷香之后。
温风面无表情地杵在舒言面前。
她看着温风手上的药，并没有去动的意思。
他一副你不喝，就一直杵在这的意思。
实在令人头疼。
舒言端过药，放到唇边，闻出了这药里多了一样东西。
这就有意思了！
……君尧，你就这么不放心吗？
舒言毫不犹豫一口不剩地把药喝了，生气地把碗朝地上一丢，整个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看着温风转身离开关好门，才扣着喉咙把药吐了出来，憋得满脸通红，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难受得想大声咳出来，她得忍着，绝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居然敢在她的药里放迷药。
安安心心睡着等你回来吗？
做梦！
她捡起地上最大的碗碎块，藏到被子里。
等待丫鬟进来打扫。
宜秋轻声推门进来，蹲在地上仔细捡碎片，这事情似干了很多遍，早已习惯，当看到地上碎片不齐，疑惑抬头时，舒言放大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舒言快速捂住她的嘴，深怕她发出声音，另一只手紧紧勒在她的脖子上，然后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我并不想杀你。”
宜秋剧烈地挣扎，她知道，让舒言跑掉，自己会死得有多惨，脑子里闪现殿下残忍的笑意，那种烙在骨子里的畏惧与惊恐。
舒言在她的挣扎中，站立不稳，不得不把手臂勒紧些。
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对生渴求的爆发力使她紧紧抓住舒言勒在她脖子的手。
宜秋忽然放手，改到攻向后面之人，虚弱的舒言险些站不住了，朝后退了两步。
借着勒住对方脖子的力气，惯性带向前，把她压在床边。
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砍向她脖子后面。
就在这个快如闪电的瞬间，手腕被对方捏住，她侧身闪出了舒言的控制。
宜秋抬起手肘击向舒言时，虚弱的她只能硬挡，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舒言害怕对方突然喊叫出来，可是宜秋摸了摸脖子，一言不发。
就这样直愣愣看着舒言，也不出声。
半晌后。
宜秋垂下双手说：“你就算杀了我又怎样？你以为你能出去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守着吗？尽管你虚弱成这样子了，殿下他还是不放心，他难道不知道，你根本不会乖乖喝药吗？你吐出来了又怎么样？你连奴婢都对付不了，你出得去吗？”
舒言抬起眼，迷茫地看着她，坐在地上，像是放弃了挣扎，任由血珠随着手指一滴滴落到地上。
不知道何时划伤的，她似连痛觉都没有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像一种嘲笑，这一刻，周围凝聚了浓浓的哀伤。
宜秋慢慢地走近她，“你受伤了，让奴婢来给你包扎一下吧，让殿下看到，他又得心疼了。”
舒言并未出声阻止，等待着她的靠近。
宜秋小心翼翼，一脸防备，轻抬起舒言受伤的手，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她艰难抬头，不可思议的眼神，似要把眼前之人看穿。
“你家殿下确实是不太放心，可是，你怎么就能这么放心呢？”舒言将她放倒，抽出扎在对方手上的银针，“我说了，我并不想杀你。”
舒言轻轻推开窗，视察一遍，快速翻起跳了出去，手掌撑住地面，单膝落地。
这些场景在她的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知道哪个地方没有人，哪个位置可以避开守卫，快速到达大门口。
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她不得不陷入了沉思。
“……姑娘，”温风没有温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去哪？”
都发现了，还犹豫什么？
舒言脚尖轻点，朝大门飞掠而去，手抓起门闩，温风紧随其后，速度更快，按在门闩上。
她并不执着去抽掉门闩，转而抬起脚，将对方踹出去。
温风闪躲不及，硬生生被舒言踹得连连后退，就在这一瞬间，她手将门闩往上一抬，大门一推，近在咫尺的希望扑面而来，抬脚往前踏出一步。
凌厉的掌风从侧边挥来，舒言不得不后退避开，看着温风站在大门中央，挡住了出去的路。
此时，府里的守卫，都赶了过来，把她围在了中间。
怎么办？束手就擒吗？
绝不！
在君尧回来之前，她一定要离开，否则……她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了。
舒言依旧无畏地朝前，劈手夺过守卫手中的剑，拼着一口气，杀到温风面前。
人多又怎样？他们有顾忌，怕伤到她，可是她没有。
舒言手起刀落，直直砍向温风的脖子，他不得不抽出刀抵挡，利刃相击，发出金属刺耳的清脆声，她的手指在微震中感到一阵疼痛，依旧用力握紧刀柄，更迅猛地击打对方。
每一次刀起，对方都似有预知的能力，将她的刀抵挡而下，哪怕她拼尽全力，都没有让对方移动分毫。
舒言的手指早已麻木，眼里充满绝望，她不想如困兽般发出嘶吼，她其实是不甘。
在奋不顾身中，总有一种坠入深渊的凄美，绝无生还，依旧不肯放弃。
她的手中的刀，如同她一般，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你以为我还会束手就擒吗？想关我一辈子？休想！”
仅仅一瞬间，她收回所有支撑的力量，任由对方的刀刺进血肉，那种闷哼的响声，随着鲜血喷出。
温风抬起错愕的眼神，手中的刀来不及收力，直直刺穿舒言的腹部，就在他怔愣的片刻，舒言忍着疼痛，挥刀奋力刺去，直取对方的心脏，他不得不闪退。
就在此时，舒言转身夺门而出，捂着腹部的伤，极力忍着走动带来的疼痛。
此刻，唯一的意识便是离开。
身后的人拼命追赶，她也在拼命地逃。
夺过路人的快马，飞驰而去。
快点，再快点……再快点就可以离开了。
这个地方是如此熟悉，又让她害怕。
尽管她不知该逃往何方。
但是，她不能停。
君尧，但愿此生别再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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