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酒”

室内歌舞声停,满座不闻喧哗之声,所有人皆默契地闭了嘴,将目光挪至大厅正中长身玉立之人身上。

须臾,有将领开始交头接耳。坐谢瑾身后的那位碰了碰谢瑾的肩,压着嗓子问:“沈将军芳龄几何,你可知晓?”

谢瑾礼貌性地笑笑,朝她摇摇头。

这话旁人没听着,然沈知书耳朵尖,一听一个准。

……这关年纪什么事?二十多岁就得成家么?她想。

她又想,自己其实并非排斥婚姻,只是无拘无束惯了,懒得同人磨合。

沈知书于是朝上首拱手道:“臣倒无心上人,若得陛下赐婚定是偌大恩典。只是臣尚想多在家孝敬孝敬双亲。”

这话出口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淮安长公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皇上毫无所查,乐呵呵笑着说:“也是,你八年未归,沈尚书自然想你想得紧。只是我看今儿淮安也在场,倘或你俩凑一对儿,倒是一桩美事。”

……美事?怕不是美逝。

皇上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假意说这话来试探自己同长公主的关系?

难不成……昨夜的事儿被第三人知晓了么?

沈知书被热气熏得并不十分清明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思绪,蓦地抬起头,飞速撞了一下那道冷淡的目光。

长公主神色清浅,面不改色地从她身上挪开视线,继而转向皇上,漠然道:“皇姐,臣妹尚没有成家之意,还想多陪陪您。”

这一通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淡漠得像是随口扯出来的幌子,但皇上就是听得很高兴。

她端着白玉酒盏,遥遥冲长公主举了举杯:“难得淮安有这份心。”

所以……这一篇章算是翻过去了么?

沈知书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拱手说:“陛下怜爱体恤幼妹,臣等感动不已。”

却不料皇上并未放下酒杯,话音一转,冲着席间笑道:“众位爱卿族中可有适龄姑娘?便是不以成家为由,介绍与沈将军认识认识也好。”

沈知书:?

怎么还没完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自暴自弃地想,罢了,横竖死不了。

席间复又热闹起来,有将领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她蹭地站起,刚吐了一个“臣”字,忽见上首那眸光淡漠之人掩唇咳了两下,蓦地开口说:

“皇姐您瞧,沈将军似是不胜酒力,面色不大好呢。”

谢瑾瞪着眼将大殿正中杵着的沈知书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也站起来回话:“陛下,沈将军酒量一向不佳,怕是今儿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是有意的。陛下海纳百川,定不会同一介臣子计较。”

皇上却没答言。

她甚至都没分给“醉酒”的沈知书一个眼神,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长公主看,若有所思。

大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那方才还跃跃欲试想要说亲的将领缩着脖子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殿旁炉子里一整根芸香都燃尽了,皇上才点点头,冲在大殿正中罚站的沈知书道:“既如此,爱卿归家后便好好歇息,待半月后养足精神,再上朝不迟。”

她说罢,又冲着店内大臣们点点头:“朕有些困乏了,便先行一步。爱卿们莫拘着,务必吃饱喝足。”

垂下眸子,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扶着内官的手,拂袖而去。

长公主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周遭风云皆与其无关。

令沈知书想起了一个词:喜怒不形于色。

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长公主的兴致跌了一点下去,像是幼时家养的猫迷了道儿,三更半夜还未归家。

她继而想,许是方才的氛围太凝滞了,以至于自己生出了这种错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释清:长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替她解围。

她为何如此?是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么?

沈知书想半日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背手晃悠悠往席间走。

既然长公主与谢瑾替她撒了谎,那自己需得把这个谎圆好。沈知书于是归了座,撑着脑袋坐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谢瑾在旁高声道:“沈将军可还受得住?”

沈知书知其意,配合着摇摇头。

“既如此,我陪将军先行一步,将她送回府。”谢瑾冲席间其余人拱手道,“众位自便,恕我等不能奉陪了。”

-

屋外的太阳不甚暖,没能烤化一地积雪。不怕冷的麻雀骑着雪花从枝头蹦下来,埋头寻找吃食。

刚走出殿,沈知书便将胳膊从谢瑾脖子上取下来,顺手锤了一下她的肩:“多谢。”

“小事。”谢瑾揉了揉被锤的地儿,“嘶”了一声,“你劲儿可真够大的。”

说罢,她又乜斜着眼往沈知书脸上瞧,笑着问:“你这就不演了?”

“不演了。”沈知书伸了个懒腰,“意思意思得了,席间那些人精个个儿门清。”

两人的侍子在她俩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心地捧着皇上亲赏的锦盒,轻轻说着小话。

一个问:“姐姐今儿多大?”

另一个答:“十六。你呢?”

“我十八。”

“那该是我唤你姐姐。”

“咱们主子那么要好,咱们也不必生分,直接‘你’‘我’相称就完了。”

“这怎么行呢?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左右都是一家人。诶,我怎么感觉后头有人?”

俩人一同刹住脚,又一同扭头看。

还真有人。

来人披着月白羽纱的斗篷,走路不疾不徐,不声不响,顺手接了一片飘摇而下的白梅瓣。

侍子赶忙追上主子们,迅速而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身后。”

于是刹住脚的从两人变成了四人。

谢瑾拽着沈知书转过身,遥遥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沈知书被袖子盖住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

长公主走路步频轻缓,速度却不慢,呼吸间已然走至二人身前。

飘然而至的,还有一股极淡的清气。

令沈知书想到了三年前在西北途径的雪松林。

沈知书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其实并不十分愿意同她打交道。

——虽说那场意外已被她俩默契地封锁进尘埃,可她看着长公主眼尾的浅痣,总能思及昨日那雪夜里的客栈厢房。

急促而难抑的呼吸如在耳畔。

然而即便再不情愿,礼数仍得做足。

于是沈知书作了一揖,恭敬感与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殿下万安。多谢殿下方才帮着解围。”

长公主双手交叠,直腰立于宫道上,神色淡淡:“解什么围?”

沈知书:?

难不成还能是自己自作多情?

谢瑾暗中拽了下沈知书的大衣,上前一步,朗声笑道:“不瞒您说,沈将军她其实尚无成家之意。殿下道沈将军‘面色不好’,使得圣上没有再往下与她牵线搭桥,倒是无形中帮衬了一把。”

长公主轻轻颔首:“是么?我当时确是看沈将军脸色不好,顺口一提,不必言谢。”

谢瑾还要再客套几句,话音未出便被打断。长公主蓦地抬手拢了拢斗篷,而后转向沈知书,淡声问:“将军可否随我来?我有事问将军。”

沈知书沉默一阵,道:“殿下请带路。”

谢瑾:?我就这么被抛下了?

谢瑾没看懂两人突如其来而略微莫名其妙的行为,站在原地,眼瞅着沈知书被带去了稍远处的梅花树下。

树枝浓密,沈知书的身子被遮住了半边,而长公主则整个人都被卷了进去。

离得远,那边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过来。而待半柱香后,两人终于结束交谈,从树枝下钻出来之时,谢瑾却眼尖地瞅见了她那好友的脸……似乎有些红?

谢瑾:??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猛地眨眨眼,再度看去时,却见沈知书神色如常,同长公主抱拳告别。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谢瑾快走几步,揽上了沈知书的肩,好奇地问:“她寻你何事?”

“无大事。”沈知书摸了摸鼻子,“她说我的袍子看着不错,穿着应当挺舒服,问我能否送她一套。”

谢瑾:???

-

将军府。

谢瑾蹙眉看着躺在地砖上、脸色发青的那具尸体,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她。”

“是谁?”沈知书问。

谢瑾说:“我亡妻曾经的贴身侍子,秋雁。”

她缓声道:“我夫人离世后,我原是想放服侍她的那一批侍子出去的,然秋雁倒不愿走。我夫人同宫内的那位纯嫔娘娘原是姊妹,秋雁便被纯嫔接了去,大约几经辗转又从纯嫔宫中出来,被内务府挑中,赏给了你。”

“怪道有谢府的腰牌。”沈知书点点头。

“只是怪了……”谢瑾抱着胳膊沉思,“她为何要来刺杀你?还满口说什么‘谢瑾指使我’。”

沈知书猜测道:“约莫命脉被幕后之人捏住了,比如……拿她家人之命相要挟?”

“这幕后之人也忒莫名其妙,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刺杀是万万不可能成的,到底图什么呢?”谢瑾只觉一头雾水,“难不成只是想挑拨我俩关系?然这招数也过于幼稚,你指定不能信。”

沈知书亦觉得有些过于荒唐。

她抬手唤人进来,命人将秋雁的尸体收敛好,转身倚上了桌台,问:“你待如何行事?”

“先往下查着罢。”谢瑾道,“只怕此事终是不了了之。”

沈知书沉声说:“怎么查?往宫中查?”

“我稍后递信儿与纯嫔。”谢瑾拍拍沈知书的肩,“你也别太操心了,这件事大约与你无关,刺杀你只是个幌子。”

沈知书定定瞅她一阵,眯了眯眼,忽然笑着挂上了她的肩:

“我问你,枝余,咱们认识多少年岁?”

枝余是谢瑾的字。

谢瑾装模作样思索片刻,沉吟道:“不记得。”

“你放屁。”沈知书笑骂着给了她一拳,“别装,我不是要煽情,你好生讲。”

谢瑾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那敢情好,我谢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煽情。”

“所以多少年岁?”

“容我想想……若是认真算起来,大约十一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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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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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惹清冷长公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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