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猜想,或许这座地底宫殿,确曾是某位达官显贵的墓室,但后来遭人发掘,并在此基础上改建为牢房。故从上至下,无论壁画,亦或木料,始终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张秀推测道。
依张秀猜想,精心打磨的地砖,栩栩如生的壁画以及跟前的黄心柏木,均出自修建地宫的匠人之手,无一不是技艺精湛,巧夺天工。
除此之外,那些粗糙石刻,腐坏栅栏及刑具,正是被后人带入地宫,颇有些滥竽充数的意味。
“砰。”
张秀出神之际,张裴已绕至处刑架后侧,眼见这家伙一脚踹开扇木门,随即大呼道:
“老二,你快过来瞧瞧。”
张秀闻讯,领着招待员快步跟上前,其冲着木门后一望,竟发现屋内是间厨房,简易灶台架着几口破锅,各式土瓷器皿一应俱全。
此番发现,正印证了张秀的猜想,看来真有后人将古墓占为己有,虽不清楚其修建牢房的目的,但单凭这家伙破除机关的手段,可断定是位偃技高手。
“古墓也好,牢房也罢,看来这趟势必竹篮打水。”张裴再度抱怨起来。
“走吧,这里确实没有要找的东西,咱们继续往下。”张秀拍了拍张裴后背,示意其继续下行。
又是一路畅通无阻,三人走至牢房尽头,待经过螺旋石阶梯,随即来到另一处宽敞空间。
此间布局方正,纵横约莫各八丈,中央地面嵌有巨型阴阳鱼,有色金属材质,历经数百年,竟未有半分锈蚀痕迹。
放眼望去,顶部垂下八根铁链,拇指粗细,恰巧落在阴阳鱼八个方位,其中七处链条底部绑有木质人佣,唯独东北艮位空空如也。
张秀上前仔细一瞧,发现东北方的铁链下躺着具白骨,其双臂与身体分离,脑部千疮百孔。
“八佣破…”张秀欲言又止,其转身用脚尖轻踏金属阴阳鱼,顿觉声响异常,遂推测此下还藏着其他通道。
“八佣破偃,甚好。”张裴蓦然出现在张秀身侧,俨乎其然道。
“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张秀迟疑片刻,随后假装淡然道。
“老二呐,实在太不巧了,师傅私下教你此术时,正好被我撞见。”张裴瞪着张秀,嘴角微扬,继续道,“没事,我不在乎,谁让你天资比我高呢。”
“大哥,你误会了,师傅自有他的想法。”张秀连忙解释道。
“误会?八佣破偃乃四门禁术,专用于克制本家偃师。我自然清楚,师傅之所以教你此招,正是为了提防于我。”说罢,张裴袖□□出三支弩箭,径直贯穿招待员脑袋。
霎时间,招待员应声而倒,汩汩鲜血喷涌而出,骤然没了生气。
“大哥,你…”
不等张秀说完,张裴迅速抛出绳钩,顺势将招待员拽至跟前,随后其将尸体挂上东北方的铁链,并猛地向下一拽。
“老二你放心,我确实很嫉妒你,但哥哥绝对不会为难你,谁叫我们是亲兄弟呢?待此行取到烁金花,往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张裴笑道。
“烁金花?那是什么。”张秀不解,遂询问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在你从师傅手上接过《偃技搜异志》前,我便将关于玉楼记载的最后一页撕掉。而我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烁金花。”张裴信誓旦旦道。
此次玉山行,自始至终都是张裴的骗局,虽然兄弟俩出生入死多年,但每逢险境,无一不是靠着弟弟化险为夷。
嫉妒,怨恨,再加上源自血脉的羁绊,久而久之,张裴对弟弟的感情矛盾不堪。
从拜师四门到出师离乡,多年以来,张裴始终被张秀压一头,即便在两人游历山川海市时,弟弟总能轻易盖过自己锋芒。
眼下,张裴只求能够摆脱张秀,独自闯出一片天,但碍于技艺不精,故其想在弟弟帮助下取得烁金花,自此两人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
“大哥,你想要来玉山取宝,尽管直说便可,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演上一出。”张秀毅然询问道。
“直说?你就这么想看我的笑话。”张裴指着缓缓开启的阴阳鱼,继续道,“我劝你好自为之,在我拿到烁金花后,自然会放你一条生路。”
恍惚间,一阵淡淡青草气息萦绕鼻尖,顿时使人心旷神怡,不出十息,方寸间充斥着浓烈檀木香味,张秀只觉头昏脑胀,呼吸异常困难。
“咯吱。”
眼见阴阳鱼完全开启,万丈金光喷薄而出,将此间照得透亮。
强光中,张秀看见两个小孩从跟前跑过,嬉戏打闹,蹦跳欢呼。不经意之下,瘦小孩童摔倒并放声哭闹,而高个孩童顺势将其扛起,焦急朝家的方向跑去。
画面一转,孩童皆已是弱冠之年,兄弟俩走访山川海市,探秘奇楼凶境,于危机中相互搀扶,出生入死。
“大哥。”张裴蓦然出现在张秀跟前,遂其连声呼喊道。
“抱歉老二,师傅说我们俩只能活一人,哥哥对不住你。”不过眨眼工夫,张裴的态度竟陡然转变,一拳朝张秀挥来。
谁曾想,方才张裴信誓旦旦说留弟弟一条生路,现下却招招置其于死地,毫不顾忌血脉情谊。
然而此刻,张秀只觉双腿如铸铁,全然不受控制,其硬生生接下张裴一拳,随即被撂翻在地。巨大冲击力下,张秀右侧一根肋骨折断并刺入血肉,顿时疼痛难忍。
“大哥,你醒醒,我是张秀,你的弟弟呐。”张秀咬牙呼喊着,可张裴依旧面露凶色,朝其缓步走来。
“如果你不死,入修罗道的人就是我。”张裴步至张秀跟前,并猛地一脚踩向其右臂。
面对力量悬殊的张裴,张秀本就无还手之力,更何况眼下其身体已失去知觉,只能任由哥哥践踏。
“烁金花,有了它之后,我便不再需要你的帮助。”张裴大笑,其望着阴阳鱼下逐渐绽放的花朵,继续道,“这种植物能够控人心神,待我将其带回城市,必定大有作为。”
“大哥,你…你快调整呼吸频率,别被这东西控制了。”面对张裴的威胁,张秀却依旧顾及哥哥的安危,扯着嗓子呼喊道。
“好了,该送你下去了。”张裴并未理会张秀,其再度抬脚,准备踏向其头部。
如此局面,张秀束手无策,而张裴则彻底失了神智,一心欲将弟弟置之死地。
危急关头,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团巨大黑影,径直将张裴撞进阴阳鱼下的空洞中。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面对亲兄弟竟也下得去手。”
… …
迷糊中,张秀只觉一灰毛长尾的怪物正驮着自己,不断在地宫甬道中穿梭,上下往复,左右周转,直至其浑身疼痛难耐,逐渐失去意识。
待张秀清醒后,竟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玉山林地中,而身旁赫然立着那块引路巨石。
不过眼下,巨石模样陡然转变,向阳面呈猩红色,炽烈如火,而背阳面则如翡翠状,晶莹剔透,水头上好。
此状,无疑与传说中的玉楼道标石,如出一辙。
张秀欲挣扎起身,可右臂全然已无知觉,不受控制,而胸腔及腹腔却剧痛无比,仿似五脏六腑遭碾碎并强行混搅,浓烈血腥气息,源源不断灌入鼻腔。
正值张秀黔驴技穷,一声锣响贯耳,其周身亦随之轻微颤抖。待稍许平复,张秀缓缓抬头,遥见林深处有人影晃动,若隐若现,窸窣脚步声,此起彼伏。
弹指间,一四抬灰轿蓦然出现,引路者为俩长衫老人,其手持铜锣,用力敲击之余,口中振振有词,不断领着众轿夫朝巨石齐步而来。
“穷山穷水穷人家嘞,
灰天灰地灰篱下欸,
莫说天上有宫殿嘞,
地下藏着金娃娃欸。”
歌声哀怨凄凉,闻者不寒而栗。
面对此番景象,张秀却未露半分惧色,毕竟自己一条腿已迈进鬼门关,哪怕现今来的是阎罗王,那也不算稀罕事儿。
张秀痛苦地趴在地上,望着众人逐渐向自己靠近。随着锣声愈发急促,轿夫纷纷加快步伐,原本整齐的节奏变得凌乱不堪,眼看灰轿颠簸起伏,摆动不休。
可轿队途经张秀身侧时,并未理会这躺在地上的家伙,甚至不曾看上一眼,仿似其不存在般。
“救…救救我。”张秀伸出左手,竭力朝领路的老人喊道,但依旧未得到回应。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眼瞅轿队在两位老者带领下,风风火火地从张秀跟前跑过。顷刻间,狂风骤起,满天黄纸纷飞,伴着急促锣声,紧随灰轿远去。
“呵呵,这是连鬼都不理我了吗?”张秀无奈一笑,欣然目送灰轿离开。
此刻,张秀终于看清轿队的真面目。
引路老者与众轿夫,无一不是纸人,面无表情,身体僵直,循环重复着简单动作。
而那哀怨悠长的歌声,正是出自轿中人。
方才轿队与张秀擦身之时,轿中人曾掀帘与之对视,虽其脸色煞白,不见血气,但目光却格外柔和,如一汪静水。和着杂乱的锣声,轿中人轻启薄唇,不断吟唱着歌谣。
“你在干什么?”
张秀身后倏然传来稚嫩童声,其随即转头,发现一孩童正望着自己。
“没什么,等死罢了。”张秀忍着疼痛,自嘲道。
“死,你们人类不是都怕死吗?”孩童不解,径直上前蹲在张秀身侧,询问道。
“我身负重伤,恐怕活不过今晚,而我的哥哥…唉。”张秀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纵使张裴设局利用张秀,并欲置之于死地,但毕竟两人兄弟一场,血脉难舍,张秀实在难以嫉恨。况且哥哥已殒命玉楼,从此自己便孤身一人,活着也是苟且偷生罢了。
“那我带你去瞧病,可好?”孩童眨着眼睛,追问道。
“你带我?”张秀愈发不解。
“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到大夫家喽。如果你病好了,记得常来玉山找我玩儿,毕竟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说着,孩童将手按在张秀脑门,其顿觉睡意上头,神志恍惚。
“对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灰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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