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
前厅的一处偏殿，老夫人正在安慰小榻上的顾倩。
明明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但她穿得却穿着浅素雅，脸上不仅粉黛未失还挂满了泪痕，一双眼睛饱含泪水，红彤彤的，将老夫人疼得不知所措。
“好了好了，莫要再哭了。”老夫人拿着自己的织锦帕子轻轻给她擦着眼泪，泛黄的眼珠中满是疼惜，“你堂兄是孝敬之人，这是他母亲临终的牵挂，他总得了却这份心事才行。”
见女郎还在抽泣，老夫人压低了声音覆到她耳边：“你若是实在喜欢景儿，我便让他娶你做侧妃。”
老夫人想着昨日沈景对她的态度，大抵是不怨自己了。
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窥探的精光，“左右她身子骨不好，这王妃之位，早晚是你的。”
话到这，女郎才平静了许多。
沈家子嗣中清一色的都是男郎，只有沈景二姑生了位女儿，可是把二老给疼坏了。顾倩大半的时光都在将军府度过，与沈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知道她这位堂兄是何等的英姿神气，整个京城怕是也难找出第二人。
他年纪不过二十又二，战功赫赫不说，还有当今圣上亲赐的府邸。连大门口的匾额都是圣上亲自题的字。
要是成了他的妻子，身份地位自然是不必说。
顾倩知道沈景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她既然阻止不了这门婚事，但也要为自己铺路才是。好在老夫人心疼她，有了老夫人的承诺，也不枉费她哭了这么久。
忽然，一个穿着深绿色衣衫的丫鬟进来。
“禀告老太太，王爷他们已经到门口了。”
“知道了。”老夫人没回头，视线还在顾倩脸上。
顾倩一听，赶紧擦干了眼泪，扬起我见犹怜的小脸，“外祖母你快过去吧，堂兄他一会就来拜堂了，别耽误了吉时。”
老夫人见顾倩如此识大体，知礼数，心中对即将过门的新娘子埋怨更甚，看向菱花窗外的目光逐渐有些恨色。
喜轿里的林青青忽然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她瘫在轿子里了许久，脖子都有些酸痛，可无奈身子还不能动弹。
终于轿子停了，红色的帘布被外面的婆子掀开，还没等林青青反应过来，那婆子进来捞起她就上了背。
与她同样穿着喜服的人，此时正站在大门口，侧对着她，脸色清淡。
街头巷尾的百姓纷纷前来，小声议论着：
“沈家二郎本来样貌就不凡，如今在边关历练了多年，更加器宇轩昂了！”
“是啊，不知这位王妃是和样貌，是否与咱们这位王爷相配？”说话着，好奇地朝着林青青的方向瞧着。
……
王府门前的阴阳生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子，他捧着一个铜制成的斗，一边撒着里边的谷豆钱果之类的，嘴里还嘟囔着林青青听不懂的话。
待地上的物件被抢干净了。婆子背着林青青顺着地面上铺好的毛毡前行，跨过了马鞍和一杆秤，最后来到了明亮的前厅。
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笑着将林青青缓缓放下，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人群之中的顾倩身上。
随着那司仪高声喊着，林青青胳膊渐渐有了些力气，也有了知觉。
她透过盖头朝那婆子的方向瞪了一眼。她跟这位杨婉儿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从一开始就不待见自己，眼下自己这胳膊快被她捏断了。
高堂上坐着老爷子和老夫人。
老爷子一脸的欢喜，乐呵呵地看着新人行礼。沈景的婚事是他一直记挂的，只要他能成亲，无论是哪家的姑娘，他都赞成。而旁边的老夫人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目视着前方，心里纵然不满意这门亲事，但也不能别人瞧出不悦来。
虽说是娶了个庶女，可外头了解实情的，谁人不称赞一声景王爷孝顺。
沈景神色平淡，夫妻对拜之时，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林青青的身上。
大红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身子纤薄，在婆子的搀扶下，仿佛柔弱无骨般，当着被病缠了多年。露出的一截手腕与大红的袖子成对比，愈发白皙透亮。
他低头收回目光，俊朗的脸上没什么欢喜也没什么不愿，听着司仪最后喊着“送入洞房”，他便转身去了宾客桌。
前厅里，顾倩站在不起眼的一角，目光幽暗地注视着林青青的背影，满是委屈地撅着嘴。
进了门，丫鬟撩起琉璃珠帘，婆子紧跟着将林青青放在床榻上，稍微调整了一下的她的坐姿，几个人匆匆行了礼，就快步转身离开了喜房。
眼下屋子内只有林青青一人，她试探着活动着胳膊，用尽力气将盖头一把扯下，看见了自己所在屋子的布置。
近处的梨花木三牙方桌上用碟子摆了一堆桂圆、枣子还有一些彩娟，旁边的雕花窗户和门上挂着彩缎，窗台上有两盏龙凤双喜红烛。靠墙的紫檀雕洋花茶几上五彩瓷香炉点着熏香，丝丝缕缕的香味环绕在屋内，让人闻着着便放松下来。
看着这屋子的摆设，林青青一挑眉，喃喃道：“还行吧，勉强和本姑娘的屋子相较。”
外头不起眼的回廊处，顾倩捏着帕子掩盖着嘴，她对面站得正是迎接林青青的婆子。
“回小姐，这位王妃……”婆子说着话，发觉顾倩表情瞬间冰冷起来，她即刻换了称呼，“这位姑娘确实是身子骨极差，正如老太太的猜想，她估计是活不久的。”
顾倩表情舒缓了许多，她慢慢将帕子放下来，看了那婆子一眼，道：“刘嬷嬷你去迎接新嫂子辛苦了，快快去前厅领赏吧，今日的事情……”
话不必说完，刘嬷嬷心领神会，“老奴明白。”
“嬷嬷明白就好，”顾倩转身看着院子中的杏树，面露忧色，“既然她身子不好，嬷嬷你日后可要多照顾才行。”
顾倩嗓音轻柔，旁人只觉得她说话婉转动人，但只有刘嬷嬷知道，她清丽的外边的藏着怎样的心思。
刘嬷嬷从小照顾顾倩的母亲，直到她出嫁才回到老夫人身边伺候，后又指派到了景王府。她自然也疼惜顾倩，只要是顾倩的吩咐，她都奋力去办。
“是。”
刘嬷嬷行了礼，转身离开了回廊。
顾倩冷漠地看了一眼刘嬷嬷的身影，眼中原本的忧愁早已消散，转而代替的是深不见底的妒恨。
会客厅内，沈景端着酒杯到处敬酒。大多数人碍于他的身份都是毕恭毕敬的，见着沈景前来，早就站起身准备着。
只有一人没这么多拘束，那就是沈少堂。
他见着沈景踏步前来，放下手中的红竹筷子，端着酒杯就凑了上去。
沈少堂笑得灿烂，他是打心底里替沈景高兴，“堂兄今日大喜，弟弟敬你一杯。”
沈景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他难得的笑了笑，轻轻应下，也举杯仰头喝下。
接着他走进了一步，拍了拍沈少堂的肩膀。
“阿堂今年也十八岁了，也要娶妻了。”沈景含笑说着，“如今可是有中意的女子了么？”
沈少堂眉梢微动，他没想到沈景会问他这个。
他正想说没有，可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人的模样，便犹豫了一瞬。
沈景看着他没有反驳，眼眸微亮，小声试探问道：“是哪家的女子？”
“她……”沈少堂摸了摸脑袋，红着脸眼神躲闪道，“我与她是偶然碰见的，还……为未曾问人家姓甚名谁。”
沈少堂哪里敢仔细说，那日自己偷偷去勾栏瓦舍，竟然被她子当成了伶人，非拉着自己进包厢吃酒……
情窦初开的年纪，沈少堂有意中人沈景并不意外，他点点头，语重心长道：“那可得抓紧了，得娶自己中意的女子才行。”
听他这样说，沈少堂笑容淡了几分，“那堂兄……”
岂不是娶了自己不中意的女子？
沈景看着他的眼神，明白他要说什么。
“你与我不同，情爱对于我无足轻重，有反而是累赘。”
沈少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天色已经见黑，各方宾客相继离开。
一名穿着棕色布衫的嬷嬷恭敬地走到沈景跟前。
“王爷，时辰到了。”
说罢，那嬷嬷就抬手摆了个请的手势。前头两个伶俐的小丫鬟挑着红灯笼开路，还有几个跟在沈景身后，她们分别端着合卺酒和被红绸缠绕的喜秤，洋溢着欢喜之色。
林青青身子力气恢复的差不多，只是双脚还有些软绵。自打昨天开始，林青青还没用什么吃食，肚子的叫声早就震天响了。
她借着外边廊上的灯光，刚摸索着吃了一把子枣，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她定睛一看，一群人影正往这赶来。
擦了擦嘴，林青青麻利地将大红盖头重新盖上。
沈景站在门口瞧了一眼屋内，里头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他眉心微皱，回头斥责道：“怎么没人服侍王妃？”
闻言，身后的人压低了脑袋，不敢吱声。
“不要再有下次。”沈景收敛起不悦，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
桌案上的蜡烛被进来的丫鬟点燃，林青青低着头，感受到那沉重的步子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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