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满仓乡

崔思道听了没言语,带着女儿同梅大郎告辞,半途想起他家计艰难,又掉头带着女儿转去曹婆脚店买了挑了些鸭肉包的烧卖,自家切了半只卤得肥烂烂的大鹅,又称半钱药酒,半钱绍兴黄酒给梅大郎,谢他今日破费,好打牙祭又能祛湿气。

梅大郎没了下酒菜,送了牢头回去,一个人饥肠辘辘,坐在屋子里烤老家送来的生板栗,嚼些茶叶渣当小菜,看两父女又掉头回转,心里一热。

崔思道有心想提拔这个小兄弟,道:“三姐日后出门的日子多,你要是有心,得空替我多送送她。”

“这值什么,日后我送三姐回家,担保没人敢劫走她。”跟着崔家父女总比守着大门过半辈子强,梅大郎一转眼打好了主意,又听三姐说明日要去劳什子乡里,笑:“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换班,三姐要去哪某都有空。”

三人约好明日卯时三刻在崔家见面,崔思道方带着女儿拎着半只大鹅回转。

梅大郎老家在周边山上,家里都会打猎,他也会,射箭不能百步穿杨,但百步打伤人还是没问题的,以前腿没瘸时,衙役里还有人叫他“小李广”,如此他才能在残疾后仍有活干。

把女儿交给他看着,也放心了许多。

父女两个折腾到半夜都没回来,谢娘子带着婆婆女儿坐在榻边边打牌边等人。两人出去这会儿功夫,家里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都为崔疏葎的差事发急。

陈阿婆手气不好,在家跺着脚直说不该让孙女去考女吏,手气越骂越臭,不一会儿就被几个小的赢得溜光,她更生气了:“十几二十岁了,连陪牌都不会!”

大姐二姐头都不敢抬,她们不是故意的,谁都知道要给娘老子的娘老子让牌,架不住手气好啊!

崔疏葎抱着鹅跑进来听到这官司乐得直笑,崔思道看不是事,自掏腰包把陈阿婆输的补齐,又把鹅翅膀捡出来让她吃,陈阿婆得了儿子孝敬,脸色这才好转。

大姐崔万岁和二姐崔梵音陪两太子妃打了一晚上牌,累得手都抬不起来,看有人顶雷,溜下榻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崔疏葎屋子里跑。

崔万岁、崔梵音:“你究竟去干什么了,弄这么晚才回来!”

中午崔万岁已经知道她在衙门坐冷板凳,这时必然不肯轻轻放过,崔疏葎换了衣服,只得事无巨细地把事说了一遍,听得姐妹磕了一手帕瓜子皮。

二姐崔梵音叹:“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刑房的人还没咱们家鸡多,架子一个比一个大。”

崔万岁更在意以后的事,道:“你明天怎么去?一个人去?衙门那头不是不让你插手吗?再说你不是要去点卯吗?”

“爹说衙门有他,让我尽管去。”崔疏葎道:“我自然听爹的,要是听衙门的,以后还不喝西北风去。查出事来,到时刑房不认也得认我。”

至于是不是一个人去,她看了几人一眼,轻轻地开口:“爹让二姐四姐跟我一起去。”

四姐正坐在床上玩土偶儿,一听这话就哭了, 崔二姐瓜子撒了一地,手也开始扯鸡爪疯。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辛酸,对于衙门中人,寻访就是苦差。

崔思道酷暑出门查看河道,常常带着几个女儿。连身娇体弱的崔万岁都跟在娘身后去送过几回饭。

几个姑娘从站稳脚跟一年总要去乡下钻几次桥洞,河边草深毒虫也多,去一次回来浑身都要脱皮。

有时河道里发现女尸,难免要同周围的女眷搭话。崔思道不好出面,几个女儿自然得顶上。

古代悬案多,挨家挨户翻来覆去问一年半载腿都跑断了也未必有结果。

谢自珍端着热茶在门外听几姐妹说话,听到推门进去便看见两张苦瓜脸,顿时心中一叹。

她十月怀胎挣命生下几个女儿,难道不希望她们松松快快地过一辈子?可崔家不是那样昌盛的世家大族。

谢自珍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自然知道一家子共苦的好处。

崔思道也因为跟女儿一起丈量河道的日子,才能顶住这么多年没有儿子的压力。

她硬下心肠道:“必须去!”

次日卯时,崔疏葎便被春橘摇醒。

连续两日踏月而归,又得在凌晨四点起床,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崔疏葎眼睛睁开了,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人躺在被子里摸索着,一件一件把衣服拖进去套着穿全了才跳下床。

二姐年纪大些略躺了会儿也挣扎着起来,外头梅大郎已经到了,两人忙不迭地跑过去。

四姐起不来,最后是被伺候她的丫头抱在手里送到驴车里的,人一上车就窝在两个姐姐怀里继续睡。

梅大郎穿的也是常服,看几个姑娘穿着半旧短衣,真打扮得跟得乡下姑娘似的,咋舌道:“你们家可真够心狠的。”

崔疏葎笑:“要真疼才下得去狠手。”

梅大郎一听也笑了,他打猎也是爹娘教的,从小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弟弟妹妹过得倒是松快,人到中年日子苦得比黄连水还凶,道:“路上还得疼些,乡下路窄石头也多,驴车走不稳,坐上两个时辰大腿根要青一片。”

这话不假,驴车在路上上下翻腾了两个多时辰,崔疏葎被陡得浑身都痛,四姐半点没受影响,一头躺在二姐怀里,一头伸在三姐膝上欢快地呼噜打得震天响。一直到巳时四刻(十点),驴车走到一片大洼地,她才悠悠转醒,好奇地伸着脑子往外看。

洼地里到处都是荒田,零星有些黄土堆的门户。看了会儿四姐奇怪道:“这里人怎么都住土堆啊?”

二姐探头一看差点噎着,半天才道:“这就是满仓乡?也太穷了吧?”

崔疏葎道:“人家也不是天生这么穷的,还不是洼地容易积水,前头又有个富得流、油沃土千里的多宝县在?”

满仓乡的穷很出名,二姐也知道,但她是头一回来啊,来之前还以为至多人赚得少些,这么一看,乡民地都慌了,靠什么吃饭?

梅大郎听着也不痛快,道: “谁让多宝县隔几年就要来一次大洪。满仓乡人穷地少,咱们县父母官也不如人家父母官能耐,洪水要泄过来有什么法子?”

这种地方的人过得上好日子吗?

马从文说王娘子是被大户人家买走做丫鬟,当地人恐怕连媳妇都娶不起!

崔疏葎猜测,王娘子要是真的被卖到了满仓乡,与其说做丫鬟,不如说童养媳更令人信服。

满仓乡粮食不生,草木倒多,到处都是高大繁茂的壮树,几个人都不想再坐车。干脆跳下来用脚走。

崔疏葎站在浓荫里被一群树包围起来,产生了一种面对神像群的惊悚感。

梅大郎也不太舒服,搓着鸡皮疙瘩道:“停到地里吧,路上我看过里头也不种东西。”

几个人一路往荒地走,原先说地里没人,走近了才看到荒地上仍有许多裹着白头巾的乡民低着头在田里试图种点什么。

这土被水冲过一回又一回,早成了硬邦邦的薄土,庄稼重不了,只能种些劲草。

梅大郎叫住一个在种车前草的老丈,掏出一把铜钱问:“这田是老丈家的吗?我同几个妹妹来探亲,停在林子里怕被人偷了。”

老丈一看有钱拿,乐得直叹,也不要他们往荒地去了:“停小可田里也一样。”说着,弯腰拔了车前草。

车前草是好东西,酷暑时晒干了拿来熬成汤,喝下去能散毒气,城里有时要卖上十文一捆,怪不得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梅大郎觉得有些造孽心疼道:“长得好好的拔了它做什么。”

老丈也怕他们不干了,急道:“它卖不上价!里正说了,遭猪瘟的隔壁县今年水又涨得多了,过阵子还要放水,这几个日子哪长得大?”

长不大怎么卖得上价?还不如拔了赚几个车马钱。

梅大郎听得叹气,又多掏了几个铜钱出来,这才把车停到他田里。

停了车,一群人就沿着田挨个打听王娘子的消息。

一个乡的人口都是百户起,为了避免多收人头税,多子女门户的人甚至可以达到四代同堂还算一户人。百余户人家中,若要一一对女眷进行问话,耗费的时间都是以年月记。

一群人在路上、田里跑了半下午。满仓乡穷,穷地方男人外出做活了女人就多,大家对生人都很警惕,看几个人说是来探亲了仍一问三不知。

崔疏葎来之前已经想过自己很可能会无功而返,比较好的情况是她们没找到王娘子,最差的情况是——王娘子编造谣言是真的想发一笔横财。

不管哪一种,能有结果都是好结果。

但现在是她们很可能找不到结果,天气越来越大,照在人背上跟刺似的。

除了官道,乡下都是泥路,野生动物远远比居住的人更多,灌木杂草生得比人都高,四月天是发|情季,走两步就能看到木头上缠着两条交尾的蛇。

四姐一路上被吓哭了好几回。

来之前家里给她们备了驱虫药,崔疏葎从荷包里掏出雄黄粉给她洒了几层,自己也洒得浑身火药味。

这下蛇不在路两边凝视她们了,几个人一抬步,它们就难受得直往沟里蹿。

崔疏葎不能让二姐和四姐的苦白受,只能顶着烈日继续走。

这个文不会有什么高难度的破案故事,它是日常风的,更多的关注点会在寻找真相的旅途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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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满仓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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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藕瓜深处
连载中竹笋君 /